飄天文學 > 夜闌京華 >第8章 第七章 未察塵緣起(2)
    

    “謝山海,你這是說給我聽的?”

    身後,一個男人低沉地笑了兩聲,問說,“你究竟拿人怎麼了?”

    她像一腳踏了空,心險些跳出來。

    謝騖清離位,對何未身後人笑着,伸出右手。

    她爲表示禮貌,跟隨起身,見一個四十來歲、戴着副眼鏡的中年男人緊握住謝騖清的手。在兩手交握的同時,對方猛地一拉,給謝騖清來了一個結實有力的擁抱。待鬆開,那男人才笑吟吟看向何未:“別人做不了他的主,我能做。這位小姐,你快講下去。”

    “講什麼?”她禮貌笑,心虛得緊。

    “你爲了過年結婚,備好嫁妝,謝將軍卻對婚姻極不慎重,”中年男人說,“具體說說,他如何不慎重?”言罷,又指謝騖清的手臂,“這胳膊扎的好,下次往胸口上去。”

    何未尷尬笑:“不是在說他,從頭到尾都不是。您聽錯了。”

    謝騖清遞給對方一個似嘲非嘲的眼神。

    何未又說:“拿刀扎他的,另有其人。”

    這回是中年男人給謝騖清一個真正嘲笑的眼神了。

    謝騖清無奈,搖頭輕嘆。

    這位貴客不想站着寒暄,怕引來太多的目光,將第三把椅子拉開坐下:“來,介紹一下。”

    謝騖清待何未坐定,爲他們彼此介紹:“這位是何家航運的小主人,何二小姐,”他指中年男人,“這位,是我曾經的長官,趙予誠,趙參謀長。”

    “卑職不敢當。”趙予誠笑了。

    以謝騖清的身份,除了謝老將軍,無人能是他的長官,除非是那年……何未猜到對方和謝騖清的同袍情開始在何時,對這個男人添了許多好感。

    何未身後的椅子背被一隻手按住,是應酬回來的白謹行:“老趙,久違了。”

    趙予誠驚喜,不知白謹行在天津,又是一番擁抱寒暄,最後問白謹行:“這位何二小姐,是你們誰的朋友?”暗示意味明顯。

    白謹行微笑着說:“我和她父輩有交情,父親讓我入京追求試試。未果。”

    趙予誠大笑,拉着白謹行坐下。

    如此,桌旁就滿了。這桌子本是配了八個高背座椅,從她進來就只留下四把。不多不少,正好多一個計劃外的趙予誠。

    她以手擋臉,輕聲問身邊的白謹行:“他說送行是藉口?其實想見這個趙參謀?”

    白謹行笑着,頷首默認。

    “那我該何時走?”她又問。

    白謹行輕聲道:“先坐。清哥有求於你。”

    她和白謹行對視,見他不像開玩笑。

    白謹行耳語:“稍後說。”

    那邊趙予誠突然笑起來,摘下眼鏡,感慨萬分:“何二小姐,對謝山海的過去好奇過嗎?”

    說到她心事了。

    何未不扭捏,輕點頭說:“好奇,就是沒人給我講。”

    趙予誠隨即講起了兩人的初遇:“那夜,我駐紮在河溝旁邊,大半夜的,這小子竟摸到我背後去了。”那天謝騖清有備而去,把這位草根長官驚得不輕,冷汗冒了一身。他拿出撕掉名字的學員證,說自己懂帶兵,想投身革命。

    “我手裏的正規軍官太少了,一整個主力部隊都沒幾個,見一個軍官學校出來的,激動得眼睛都紅了。可不敢信、不敢用,先給了一個班把他扔最前線去了,”謝騖清倒不計較被懷疑,衝鋒陷陣不畏生死,終在半個月後,成爲了趙予誠的心腹,“我問他,小兄弟你到底叫什麼,要死了我給你家裏去信。他說,真名不能說,怕連累家人。還說,家裏沒什麼人了,只有老人和女人、孩子,再不能死人了。死了當失蹤最好,給他們留個念想。”

    何未聽到此處,看謝騖清。

    他說得對,謝家一門,就只剩下他一個年紀正當好的男人了。而十幾歲的他,選擇的是更大的家和四萬萬家人。

    “他說,我來這裏,是爲山,爲海,爲收回華夏每一寸土地。”

    ……

    自那日起,謝家少了一個謝騖清,世間有了謝山海。

    她無法受控,再看向謝騖清。曾想過他的表字許多次,未料是此意。

    趙予誠喝了半口酒,好似仍在回憶昨日昨夜的事,新鮮得很,但他說的內容對當下的人來說早過時了。舞池裏,一步步踩踏、旋轉的年輕人們正舞到酣暢處,這纔是時髦的東西。

    十年足夠成就一代人,也足夠忘記一代人。

    年輕女孩子的腳穿着時興的皮鞋裏,不見三寸金蓮,剪短髮的男孩子也不會再被笑話成假洋鬼子。現在可以臉兒相偎,腿兒相依的舞伴們,過去想見個正臉都要先找媒婆……說起十年前,說到爲爭取眼前這一切而灑熱血的前人們,都太遙遠了。

    其實他不算老,並不該被歸在“前人”裏。她悄悄糾正自己。

    謝騖清爲趙予誠滿了一杯酒。

    “要覺得無聊,”坐於她身旁的白謹行和她輕聲說,“我陪你跳支舞。”

    白謹行離開座椅,對何未遞出右手。

    她曉得這邊想談正事,跟白謹行下了舞池,但暗示白謹行在邊上跳。她輕聲說:“我不擅長這個。”

    白謹行笑着回答:“一樣。”

    沒了婚約束縛,兩人相處輕鬆不少。

    她輕聲道:“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像我哥哥。”

    白謹行答:“見你爲人,便知你兄長的人品。能得如此讚譽,榮幸之至。”

    她笑,好奇問:“爲什麼你當初答應結婚?我有我的緣由,你的緣由呢?”

    “我活到今天,都沒聽過父親的話,”白謹行笑說,“想在這件事上從一次父命。”

    說完,他又感嘆:“看來,老天註定我不是個孝順兒子。”

    “你說他有求於我?”她問到正經處。

    “他想懇請你記住這個人,這張臉,”白謹行指的是趙予誠,“若有一日,他想救此人。懇請何二小姐在不危及自己和家人的情形下,伸出援手。”

    她心裏一緊,看向那個一手擱在桌上,在和謝騖清笑着喝酒的趙予誠。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早決定捐軀了,對生死看得很淡,”白謹行說,“清哥只是……不忍心,他的不忍心太少了,此人便是其一。”

    何未輕點頭,她明白。

    旁人看到的只是白謹行和她親近低語,她微微頷首。

    包括坐在桌旁,恰好看到這一幕的趙予誠,他問謝騖清:“我來時,聽說這裏的法租界被人封了,白謹行從法公使那裏討了一張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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