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闌京華 >第12章 第十一章 今朝海棠香(3)
    墨寶非寶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她以爲召應恪早走了。

    “你爲什麼……”她不解看他,輕聲問,“不早告訴我?”

    謝騖清終於拿了筷子,瞅着面前的幾個小碟子,說:“當時那麼多人在場,只能讓他等。我不是那麼大度的人,衆人皆知。”

    他額外沉默地夾了塊桃花酥。六塊花瓣缺了一塊一瓣,一眼望去,空落落的。

    “你先去,”他放了筷,“我也該走了。”

    “這奶酪我最喜歡,不想浪費,”她拿了勺子,輕聲說,“謝公子如果有事,請先走吧。見不見他是我的事,或者說,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謝騖清盯着她瞧了好一會兒,下了坐榻,推開門。

    何未用心攪拌着奶酪,餘光看到他似乎對着自己輕一點頭,就如此走了。

    還說請他喫東西。

    從頭至尾,就僅僅嚐了一塊桃花酥。

    ***

    謝騖清坐在車裏,看着夜色。

    方纔在譚家菜,召應恪讓林副官最後傳過來的不止一句,第一句是等何未,第二句則是替人傳話,提醒謝騖清不要忘記今晚的要約。召應恪剛纔做了老狐狸們的幕僚,這件事還沒幾個人知道,但謝騖清知道。

    謝騖清坐在汽車後座上,閉着眼,想到走時何未一直低頭,用白瓷勺攪碎奶酪的側臉,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挫敗……他從出生,甚至在捨棄謝騖清這個名字後,都未曾有過這種挫敗感。昔日在戰場上爬過還燒着的木頭和屍體,戰壕裏拼命用手刨着混着血的土找能用的彈夾,斷着一條腿摔下河道、抱着還喘着氣的兄弟去搶救……還有單槍匹馬摸去蘆葦叢裏搶火炮,被甩到滾燙炮筒上燙掉整塊後背皮肉的那些行走在陰間的日子都過來了,卻被困在了……

    他擡頭見月,見這個人間的繁華京城。

    車窗外的冷白月光照出了不遠處的德勝門。

    德勝門,古時征戰出兵的大門,取旗開得勝之意……他入京那日曾想,日後離京,勢必要從此門走,暢快地走。

    月下的德勝門俯瞰着謝騖清,謝騖清仰頭靠着座椅,同樣回視着它。

    “公子爺從上車就沒說話,”林副官特地讓司機下車,今日親自開車,“爲了二小姐?”

    他似隨意回了句:“爲何不說是爲了稍後要見的四小姐。”

    “何二小姐……”林副官看後視鏡。

    “怎麼?”

    “那日在百花深處,公子爺你有意遲了十分鐘,就爲了讓白公子先見上何二小姐?”

    ……

    後座人不答。副官握着方向盤,試圖從後視鏡裏看謝騖清。

    謝騖清閉上眼,輕聲道:“你一把年紀了,該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不然每日盯着我身邊的女孩子們,難免要胡思亂想。若我們能活着回去,我給你做主,讓二姐爲你介紹一位年齡正當好的。”

    林副官最怕被說媒,平日此招極靈驗,今日……似乎這位副官也變得大膽了:“卑職跟着公子爺出生入死多年,難道不值得聽一句真話嗎?”

    謝騖清笑笑:“你出生入死多年,只想換一句這種輕飄飄的真話?”

    “說句自誇的話,”林副官的眼裏倒影着着京城燈火,看着這些從不屬於他們的繁華,“卑職從跟了少將軍,便自認是忠良之輩,日後必會死得重於泰山。死都被安排好了,爲何不能由着自己高興,聽一句輕飄飄的真話?”

    長久的沉默。

    林副官想,今夜怕問不出了,謝騖清是不會給人機會窺探到內心的。

    “你說那些,不過想問,我是否心裏有何未。”謝騖清竟意外開了口。

    他合着眼,良久後,輕聲說:“她值得與人白首終老,不該年紀輕輕就去陪着一抔黃土。”

    自此,車內再無交流。

    晚上的酒宴是大排場。

    可惜席間的貴客謝騖清不大想應酬,有人在他身邊絮絮叨叨地說着:“這京城的美食啊,堂字號的名聲最大,當然,還有八大樓、八大居,公子可不能不去。”

    謝騖清卻想到那個餑餑鋪的招牌叫果子乾。

    他一人坐着不動,來往的人如走馬燈上一般,神態各異,衣着各異,均是面容模糊,記不住半個。說話的人換了幾撥,有個心氣高的聽說謝騖清是個學貫中西的儒將,以西語和他暢談文學,見他不言語,笑着換回母語問:“爲何謝公子不說話?”

    謝騖清抄起酒杯,潤了潤喉:“給你講個坊間傳聞。早年張香帥門下有不少才子,有一位年輕人是公認的才學過人,一見到前輩沈曾植先生就開始滔滔不絕地暢談所學,沈先生自始至終不語。那位年輕人奇怪,就問,爲何先生不說話?”

    桌畔出現了一位穿着西裝馬甲和白襯衫的青年男人,接話道:“沈先生回答對方,‘你說的話我都懂,而你要懂我的話,還得讀二十年的書。’”

    謝騖清微擡眼,見來人。

    文氣重的一個男人,面容清俊,生得高眉深目,目光尤其亮。雖不知身份,但猜得到。

    “後來那年輕人痛定思痛,潛心國學,成爲了如今名揚天下的辜老先生,”召應恪給了傳聞一個結局,“謝公子是想勸你回去潛心讀書,勿要自滿自得、白白辜負老天爺賞的天賦。”

    那人訕訕,悶不吭聲走了。

    召應恪對謝騖清微頷首:“謝公子。”

    謝騖清微點頭,沒說話。

    “舍弟之事,”召應恪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道,“多謝。”

    “你該謝何家,”謝騖清不帶情緒地提醒他,“日後記得還上未未的人情。”

    兩人交談到此爲止,遠處被衆人簇擁着的是姍姍來遲的主人家,也是這個重要人物終於讓謝騖清離開了座椅。謝騖清上前,被今夜的主人熱情擁住,老人家連聲的“世侄”讓衆人熱淚盈眶,把謝騖清的背影也變得模糊了,融進了這層疊交錯的燈影裏。

    翌日清晨,正明齋餑餑鋪的第一個客人是個武官。

    老闆未到,只有一個夥計拿着抹布擦門框,武官進來便指明瞭要鋪子裏的好東西,卻不是熟客,描述的話語也奇怪:“一個白餅子,酥皮的,上邊拿紅章子蓋了個‘玫’,一個是六瓣的,像桃花,粉桃色。還有一個……像個老虎或是貓的爪子,該是豆沙餡的。還有奶酪。”

    夥計按對方字句,裝了白酥皮玫瑰餅,六瓣桃花酥和佛手酥。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