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闌京華 >第16章 第十五章 煙火落人間(3)
    何未被他說的,眼痠漲漲的,低頭靜了好半天才壓下去。

    “說好了。”她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

    “說好了。”他肯定道。

    謝騖清無聲笑着,掉頭往裏走,但沒太快,慢着步子等何未跟上。

    她很快走到謝騖清身邊。白錦緞的裙襬因爲走得快,纏在腳腕上,涼颼颼的,可她的人卻熱烘烘的,但礙於身邊是一扇扇大小包房的門,不便說什麼。只是並肩走着。

    她想想,輕聲問:“那我們,在你走前——”

    “算什麼”三字沒來得及出口。

    “平白落下一個名聲,卻什麼都沒有,不是很虧麼?”他笑着接話。

    他竟學她說過的話。

    兩人路過一方簾子,恰好有人端了菜出來,沒留神把珠簾子都撥到她臉上,被謝騖清以手擋開礙眼的珠子:“二小姐幫過謝某許多次,”他輕聲道,“總不能讓你吃了這個虧。”

    她已習慣他的打趣話,只是低頭笑,不理他。

    謝騖清帶她往最裏邊的一個拐角處的包房走。

    老闆將這一片全都清了,留了十幾個包房給他們。今日高官多,監看謝騖清的人很難離得近,都隔着走道,或是在飯店外,而這邊是難得的清閒地。

    最裏處那一間聚了七八個,有兩人在門口剝花生,見謝騖清立刻起身。謝騖清撥簾帶她進去,見桌旁的四人八隻手正在搓着一百四十四張象牙雀牌。剛纔在盤子裏扔了手表和子彈的兩位全在。

    何未進去時,有個披着西裝人在給扔子彈的軍官點菸,軍官正要湊過去吸一口,見着謝騖清身後跟着個神仙一般的女孩子,眼睛倏然睜大了,直接被火燙了嘴,倒吸口冷氣,踢了那西裝男人一腳。

    “眼睛不往該看的地方看,燙着不是活該嗎?”披着西裝的有一雙桃花眼,笑得彎了,劃了一根火柴給自己點上根菸。

    洗牌的,摸牌的,抽菸的,喝茶的,桌旁四人都瞧被謝騖清擋在身後的女孩子。

    被燙了嘴的心說:還說我?你們這都什麼人?盯着人家小情人看什麼呢?

    剛點菸的心說:看清哥那樣兒……恨不得全擋着,連裙角都不給看。

    攥着象牙骰子的心說:看差不多行了,朋友妻不可欺。

    喝茶的踹了一腳攥骰子的,打眼色:什麼情況?給我講講。

    謝騖清微一低頭,避開內隔間的門楣,順手替何未把眼前的一半布簾子撩開,瞧了他們一眼。四人默契地一伸手,齊齊把剛碼好的牌全推倒了。紅絨桌布身上,乳白色雀牌和碧色骰子被八隻手揉到一處,嘩嘩地重新洗上了牌。

    ……

    鄧元初仰躺在內隔間的臥榻上醒酒,一見兩人進來翻身坐起,自己把自己趕了出去。臨走前,鄧家公子還不忘給兩人拉上隔間的木門。

    這個內間極小,平時用來給包房裏醉酒的客人休息用的。

    推拉門藏在古董架後,一拉上就更顯小了。除了滿架子古董和書,就只剩下個羅漢榻。一個小巧的青花瓷油燈在燈座上,照着這狹窄的富貴窩。

    何未熟此處,自然曉得臥榻是煙榻,而一套煙具和鏤空的銅煙燈都在古董架最下層。

    她繞了半步,有意擋在了古董架前,儘量不讓他看到那些:“你上臥榻吧?”外頭的男人聲音齊齊靜了兩秒,隨即又熱鬧起來。

    謝騖清早瞧見她擋着烏七八糟的東西,他一個燒過幾十萬鴉片,禁了幾年煙的人,怎麼會見不得這個。不過他沒揭穿,順了她的意,往榻上一坐。

    男人的影子從腳下地板拖長到了牆角。

    說點什麼好呢。

    她踱步過去,一步想句話,踱到他面前了,仍沒尋到句漂亮話。

    何未挨着他坐下,撿了句最閒的閒話:“你說我二叔什麼都好,沒有缺點。爲什麼家裏人容不下他?”

    “人以羣分,若你們家那些人容得下他,反倒辱沒了他。”

    倒也是。她點頭:“還是歲數大的人會說話,你一說,我便覺得沒什麼了。”

    謝騖清笑着往一旁靠,瞅着她。

    “也不算大,你現在正當好,”她自覺失言,改口道,“這是閱歷。”

    謝騖清笑而不語,仍舊瞅着她。

    “我就喜歡有閱歷的。”她聲忽地輕了。

    叩門聲打斷他們。

    “清哥,何家有人送了臘八粥過來。”鄧元初說。

    “進來。”他沒說多餘廢話。

    鄧元初一推門,撲面而來的粥香灌入這小隔間。不止他們早上領粥的,外面一羣人全有。何未猜想因爲均姜回去說了今夜事,姑娘們沒停歇裝了過來做謝禮的。

    “這是清哥的,”鄧元初端着一個白瓷湯盅,擱到桌上,“雍和宮那一碗。”

    鄧元初分秒都不願耽誤他們,放了湯盅,退了出去。外頭問:怎地那戲班又唱起來了。鄧元初笑着回,這不是明日何二小姐生辰嗎,這慶生辰講究的就是找個班子連唱幾日。不過我想着連聽幾日也不該在此處,留人家下來熱鬧熱鬧,唱到後半夜討個喜氣。

    她一扭頭,見謝騖清手肘撐在矮几上,正瞧着自己。

    她瞧他身後牆上的燈影子。

    電燈是個奢侈的東西,何二家前幾年投資了石景山增設的電廠,她由此瞭解到全國上下裝電燈的沒幾萬戶。就算裝得起,國內電費也貴,每戶按燈泡數量算錢。這種小隔間的包房當然不可能裝燈泡,配的都是瓷油燈。不過如此更好,有情調。

    “你過去和女……孩子一起都這樣話少?只是坐着?”她本想問他過去和女朋友一起做什麼,但說到“女朋友”心裏不舒服,臨時改口成了“女孩子”。

    “要看,”謝騖清似在回憶,“看這個女孩子需要我做什麼。”

    “人家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她更不舒服了。

    謝騖清沒否認。

    何未撐着下巴,不吭聲了。

    他瞧着她的眼睫毛微眨了下,又眨了下,倒是有耐心,瞧了好一會兒。直等到她有下榻的念頭了,纔出聲問:“不高興了?”

    “沒有,”她口是心非地說,“你年紀大我這麼多,尋常人早結婚了。有過女朋友是正常的,沒有的話……倒真要讓人覺得有問題了。”

    “是嗎,”他若有所思,“看來我只能承認有過,且有很多,才顯得正常些。”

    “多了……也不大好。”她往回圓。

    外邊戲班子果真沒閒下,鏘鏘鏘鏘,一次更比一次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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