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闌京華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白日見烽火(3)
    何未坐在那兒不動,瞅着他。

    好像退回到百花深處,身邊是燒得噗呲作響的赤紅炭火,狐狸毛領在臉邊搔得癢,她剛纔脫了短外衣,一轉身就見個男人單手挑開珠簾,被北風推着進了門。兩人對視的一霎,珠簾子在他身後擺得厲害……她不得不伸出手,來打斷這令人心悸的對視,對他說:我是何未。

    ……

    那夜的她,絕沒想到會有今日。

    她低着頭瞧着錦被上的繡金紋路,心更軟了。

    在這片刻的靜裏,謝騖清和她都沒說話。

    “北上前,我既希望你嫁了人,又希望你還記着我,”他終於出聲,停了會兒又說,“未未,我確實放不下你。”

    四周前所未有的靜。

    謝騖清接着道:“但你不是尋常的女孩子,對婚姻一直有自己的計劃。我如果做不到,會耽誤你。這並非我所願。”

    那兩份電報就壓在皮箱最下層,等着和談成功拿給她看。若和談有變,又將是一場不知前路的等待……

    她不喜歡謝騖清什麼責任都往身上攬,搖頭說:“就算你想現在結婚,我都不可能嫁去南方。如果說耽誤,我同樣在耽誤你。”

    謝騖清冷靜地說:“這不一樣。”

    何未看着他。她曾對婚姻有許多想法和妥協,爲哥哥的遺願,爲二叔的心願,爲航運。十七歲時,她就開始規劃要趁着二叔還在,儘快生出一兩個能承擔家業的後人,甚至開始籌謀着請幾個德高望重的先生來教,着重教什麼,才能避開自己曾經不好的地方,教出一個更傑出的實業家……均姜曾感嘆過,她這不是嫁人,是爲何家的下一代找個合適的父親。

    如果爲了何家的下一代,謝騖清不合適。他的處境太危險,不適合要孩子……

    她臉忽然熱了,怎麼想得如此遠。

    “一樣的,上一回就說過,我們都有自己的爲難,”她語氣放軟,“現在是有許多困難。也許等時局好了,這些都不是難題了。等到那時我們再談。”

    謝騖清和她對視着。

    她快醉在他的目光裏,他能回來真好。

    ……

    “我餓了。”她拉他的手。

    謝騖清任由她拉着手。

    “謝教員。”她小聲叫。

    謝騖清不禁一笑:“端正態度。”

    她愁眉苦臉,瞅着他。

    謝騖清輕嘆口氣,直接離開牀,出去了。

    何未笑着理了理裙子,跟出去。謝騖清背對着她,在開一瓶白葡萄酒。她往他身邊走,見標籤上有潦草的紅色標記。

    謝騖清背對着她說:“廚師怕自己手藝不夠好,不合你的口味。但他還是想做給你嚐嚐,感謝你捐了一艘輪船。”

    “你的酒瓶爲什麼用紅筆勾一下?”何未在他身旁問。

    他將瓶子轉了半圈,瞧了瞧那標記:“林副官的習慣,可能這個年份的口感好。”

    何未悄悄記下年份。他既喜歡,日後多備着。

    謝騖清見她盯着那年份看,看穿她的心思。其實這標記的意思是無毒、可用。

    謝騖清在外人面前不大動筷,今日好些,陪她吃了兩口。

    京城菜系齊全,但因南北口味差異,口味總要跟着北方做些變動。她難得喫口地道的,酸湯蹄花,糟辣脆皮魚,腐竹雞,剔骨鵝……黔菜的香,和川菜像,但辣香裏有着酸甜。

    她見他不大喫,婉轉問他:“胃口還是不好嗎?”

    謝騖清搖頭,爲她添菜:“晚上有應酬,須留着餘地。”

    他已久不能喫地道的家鄉菜了,對如今的他來說過於酸辣刺激。

    謝騖清見她也高興,喝了不少,不見醉。喜事不醉人。

    等到晚上,同來的諸位將軍到他這裏。

    謝騖清開門時,她剛洗手出來,一見滿屋子三四十歲的青年將領,後悔沒將頭髮重新綁成辮子。方纔荒唐時被他手撐開了。

    這一回來他實屬貴客,脫離了人質身份,自然隨性了許多。

    他在衆將軍灼灼目光裏,引薦說:“這位就是何家航運的何二小姐。”

    剛在大堂見過她的都會心一笑,先後和她握手,直道幸會。

    先前沒見到何未的,也都知道謝騖清曾有艘船就是租借給何家航運的,早曉得他們有私交,再見人家小姐沒穿大衣在他屋裏……心裏更坐實了兩人關係。

    謝騖清的紅顏知己多在口口相傳裏出現,這一位真是難得露面。

    她想走都走不得,大家熱情得很,借初到北方想多瞭解當地風土人情的由頭,把何未留在會議室。她一人對着衆將軍倒不侷促,從天津的租界聊到各大舞廳,再到保守派們對交誼舞的脣槍舌戰,最後說到前清皇帝搬到天津後的奢靡生活……

    聊到後頭,何未想要探問幾句南方戰事。

    大家剛要說,被謝騖清以眼神制止了,怕她有更多的擔心。她回頭,埋怨看謝騖清。

    “我和清哥一起讀過學堂,”有人適時出聲,活躍氣氛,“二小姐可想知道他在軍校前的事?”說話的人叫孫維先戴着一副眼鏡,講話慢條斯理。

    “想知道他一直討女孩子喜歡嗎?”她以玩笑口吻說。

    大家全笑了,有人問她:“清哥有幾個名字,二小姐可都曉得?”

    何未輕點頭。

    “謝騖清,謝誤卿。他過去可真是誤了不少卿卿佳人。”一人揶揄道。

    “謝卿淮,謝卿懷。可就算誤了卿卿佳人,仍然被人家懷戀至今,念念不忘。”又有一人笑着補充。

    她瞥他,已是浮想連連。

    謝騖清對這些口下不留情的同僚們實在沒辦法,手搭上她的肩頭:“送你回去?”

    謝騖清拿了書桌上的信封,送她出門,將門虛掩上。

    門外的兵們有不少曾是兩年前就陪着他來過天津的,那晚租界外少將軍爲何二小姐甘願摘槍、帶傷入虎穴的事大家記憶猶新……大家並不知何未今天本要走,都默認隔壁是何二小姐。是以,大家見謝騖清走出來,都心照不宣地不吭聲,目視兩人。

    “這兩天和談的人都在天津,”他站到她的房間門外,低聲叮囑她,“明日一早你就回去,北京更安全。”

    她答應着,低聲問:“你明日去哪裏?”

    “奉天,三日後回來,”他說,“月底到北京。”

    那還好。她掩去要分開的失落,小聲說:“我先讓人去百花深處,把房子收拾收拾。快過年了,至少大門補個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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