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闌京華 > 第 45 章 第四十四章 烈酒醉繁花(2)
    此處賭場晝夜不休,何未被一陣陣亢奮的吆喝聲從夢裏拽出來。

    她側躺在枕頭上,困頓地摸身邊——

    牀單並不平整,溫熱着,觸手還微微溼着。是空的。

    她心裏一驚,陡然醒了。要坐起前,被竹簾子落到木門框上的動靜攔住,很輕的一聲,像是竹簾子被人有意扶住了,慢慢放回去的。

    男人的影子,回到了屋裏。

    謝騖清來前,就讓人打造了一個帶着刀頭把手的文明杖杖,那天在九先生家沒用,怕她瞧見難過。此刻,料定她睡熟了,才從牀畔取了出來。

    她躺在牀上,藉着月光見謝騖清用那半刀半杖的細長黑影子撐着,往牀邊一步步走。

    他有軍人的挺拔,就算如此也不狼狽,背脊是筆直的,只是慢。

    何未心被堵着似的,在他離近前,重新閉上眼。配合着他,不被“吵醒”。

    牀邊有人坐下的重量,她感覺男人的手摸到自己的額頭,還有後背上,很輕,像在試着什麼。隨後,牀上一輕,他把拔下來的插座重新插了回去。

    扇葉在電流的支配下,有規律地緩緩旋轉。

    她領悟到,謝騖清方纔試的是自己出沒出汗,熱不熱。

    她胳膊動了下,懶散地用臉蹭了蹭絲綿的枕頭,像剛醒似地,摸到他的手背上,撒嬌似地輕聲問:“怎麼醒了?幾點了?”

    刀被他擱到牀邊。他俯身下來,低聲道:“三點。”

    何未睜眼,在黑暗裏盯着他的臉看,看着看着,手擡起來,摸他的頭髮。

    他晚上沒喫安眠的藥,怕沒睡多久。

    “上來。”她低低地,繼續撒嬌。

    謝騖清似乎笑了。他調整着身子和坐姿,將傷腿放得更舒服安全一些,躺回了牀上。他人沒躺穩,肩上,女孩子的兩隻手臂已經溜上來。

    “都不抱着我。”她攀着他的脖頸,輕聲抱怨。

    謝騖清見她無意再睡,低頭,和她的脣碰上。

    兩個影子疊在一處,謝騖清手在她腰後,將她慢慢移到身下,調整躺着的姿勢。兩人面對面,臉對臉呼吸着,親着。他親吻的力道漸漸重了。

    “你過去,有沒有很想娶妻的時候,”她隱晦地問,“尤其……年輕的時候。”

    謝騖清笑着,啞聲道:“我一向擅長剋制,而且,”他的手把她的長髮撩到枕頭上,她因爲他的脣的撩撥,身子愈發柔軟,“更擅長轉移注意力。沒什麼不能消解的,人又不是動物。”

    電風扇的扇葉不停歇,一股股風落到胳膊上、腿上,像把外界隔開了。

    何未漸漸呼吸加重,似睡似醒,任他擺弄。

    謝騖清的手指被她的長髮纏住,親着她時,饒有興致把一縷拉長,試着長度,竟能到腰腹了。當初在百花深處廝磨時,還沒如此長。

    謝騖清想到初入京城,被友人們取笑是踏入了桃花源、逍遙境。大家笑他:成功名就時不肯娶妻生子,如今錯過了自由戀愛的機會,要被迫成爲軍閥們的乘龍快婿了。

    他倒是坦然,如有必要,萬事都是可以犧牲的。

    他們這些一心革命的人,就像是口袋空空上賭場的人,以自家性命押家國繁盛。命都沒當回事,就算聯姻也不會皺眉。

    他千算萬算,連被迫娶親都想到了,唯獨沒算到真正的姻緣卻在百花深處。

    當初好友白謹行定下去德國後,不願耽誤未見過面的姑娘,想直接將婚約取消算了。然而是謝騖清記得何家那個爲國捐軀的外交官,深知此門中人必是心懷大義的志同道合之輩,百般勸說好友先不要放棄,來見一面再說。

    那晚白謹行一到京,就約了見面的時間。

    他爲錯開時間,立在衚衕口的暗處,抽了根菸。他一貫有耐心,危機四伏都靜得下來,偏那天的那根菸,抽得格外不自在。他幾次想上車,想隔日再見,但衚衕口的幾個穿着開襠褲的小孩子跑着鬧着,一直擋在他和轎車之間,像冥冥中有人攔着他。

    最後,他還是丟掉煙,進了狹窄無燈的衚衕。

    院子裏的武官認出他是主人家,又因爲士兵對長官的敬畏心,沒攔,直接放他進去了。

    背對着門口的白色身影,正用手,輕理着長髮。只有她一個人在。

    ……

    匆匆一面後,他回到六國飯店,在舞廳見過俄公使後,獨自在座椅上,坐着想了許久還是隻寫了一張字條,沒再露面。

    ……

    其後種種,無法預料。

    命運一步步推着兩人,走到今日,終成婚姻。

    謝騖清用汗溼的鼻尖擦過她的臉。

    “喫那個安眠的藥是不是不太好,”她和他吮吻着,眉心微微皺着,身心都在他身上,一會兒舒展開,一會兒又抿起脣,過了許久,纔有力氣說後半句,“要孩子的話。”

    她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在計劃和他有個孩子。

    他輕輕往她的耳垂上親:“以後不吃了。”

    天亮前,外頭開始有人走動。照舊,無人來打擾。

    從軍的人醒得早,很快走動的人更多了。謝騖清有四點起牀的習慣,外頭有人進了院子,不曉得何二小姐在屋裏,說話聲大了,立刻被人制止。

    裏邊牀上的兩人渾身汗未乾,謝騖清見她分神留意外頭,很快就能用他的方式讓她收回心思,全副身心放到摟着她的男人這裏。

    ……

    等天快亮時,謝騖清在她耳邊說了句:“以後每天住一起,怕都不用睡了。”他說時,是半開玩笑的語氣,他伸手,想拿帶刀的文明杖,去書桌那裏拿煙。

    何未奇怪,他爲什麼天剛亮要菸草提神,謝騖清答:不是提神,是分神。

    “腿都這樣了,還逞強,”她小聲說,“要什麼,和我說不就好了。”她下了牀,幫他把煙盒和火柴盒,一併連着陶瓷的菸缸抱着回來,放到牀旁,那個紅棕色的官帽椅上。

    她難得見他抽菸,抱着膝蓋坐在牀邊沿,歪頭瞧着他是如何吸的,如何將煙霧造出來。

    他手指上夾着煙,目光在她身上,低沉沉的。活脫脫一個登徒子,彷彿是那深夜裏醉沉沉從軍車上下來,挽着軍裝袖子,敞開懷,露出襯衫邊邊,來會佳人的公子哥兒。

    他一隻手空出來,上下求索。

    “不是說擅長剋制。”她往他肩上靠,甚至能感覺到他掌心裏的血液是如何流淌的,熱騰騰地捲過她的心魂。

    他笑:“新婚夜,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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