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說的話,猶如此地無銀三百兩。

    溫酒:“……”

    她方纔伸手去抱謝珩的時候,沒有什麼別的心思,可自從三公子出現之後,她怎麼想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好像,總有那麼一點心虛。

    謝玹默了默。

    就這片刻的靜謐間。

    十全在不遠處喊道:“王公公來了。”

    亭裏三人的心思都收了收,回頭便看見王良帶着四個小內侍,擡着一個長匣子往這邊走。

    “謝將軍!”王良一上來就笑着同幾人問了一聲好。

    謝珩權當是沒聽到,三公子也是一副寡淡無言的模樣。

    唯有溫酒起身,問了聲,“這麼晚了,王公公怎麼還親自跑這一趟?”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上頭那位的做的事,也不能怪到一個太監總管頭上。

    說白了,王良也只是個跑腿的。

    王良朝她感激的笑了笑,“這紫明弓是列國難得的神兵利器,皇上說了,咱們大晏以後還得是謝將軍這樣的少年英才來護着,這不,特意吩咐老奴送到將軍府來,謝將軍……”

    他的目光轉到謝珩身上,那少年卻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在皇上身邊待了那麼多年,哪見過這般不給面子的臣子?

    像王良這般的人精也頓了頓,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賠笑道:“前兩天瑞王親自進宮來討,皇上都沒給。可見,皇上可是極看重謝將軍的。”

    溫酒一時也沒搭話。

    這算什麼,當頭一棒,然後再給你一個甜棗嗎?

    “放着吧。”

    謝珩自斟自飲着,也沒有要同對方客套的時候。

    王良想借機多說兩句話都沒機會說,只能讓小內侍們把長匣子往八角亭裏一放,悻悻然告辭。

    亭裏。

    又只剩下三人。

    謝玹拿起酒壺給謝珩斟酒,默不作聲的,只剩下風聲在耳邊拂過。

    “你們這樣看着我作甚?”

    謝珩舉杯飲盡了,“沒什麼事,都早些回房睡。”

    少年這話說的漫不經心的。

    若放在平時,溫酒也只當是他是心大,可今晚,她總覺得一眼看不見他,就心裏不安。

    謝玹坐在那裏,緩緩道:“我今晚……想喝酒。”

    三公子酒量不佳,平時最是不喜歡飲酒,這藉口實在是有點蹩腳。

    可溫酒也想不到更好的,接了一句,“我也是。”

    很多時候,明知道有很多事情非一己之力可以改變,心裏都明白的,只是意難平,難免氣不順。

    她幫不了謝珩什麼,至少能在這時候陪在少年身邊,即便說出什麼寬慰人的話,只是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也是好的。

    謝珩啞然失笑,“你還怕我想不開去尋死不成?”

    溫酒眉心跳了跳,“長兄自然是不會的。”

    他提劍去砍人還差不多。

    謝玹道:“我今晚想喝酒。”

    “成。”

    謝珩把手邊的酒罈推了過去,“三公子難得有這樣的興致,今夜雖然無星無月,但咱們幾個在一塊,那就是良辰美景。來,乾一罈。”

    溫酒擡手就開了酒封,動作利落的不像話。

    平時最是講究規矩的三公子一個字的廢話都沒講,舉着罈子同兩人手裏的一撞,燭火微微搖晃,壇中酒水飛濺而出。

    誰也沒有說話,舉着罈子就是喝。

    謝珩是最快喝完的,溫酒擡袖抹脣的時候,他已經拿了第二壇,風吹得他絳衣飛揚。

    直到夜色深沉,四周靜謐,再無喧囂之聲。

    地上滾了一地的酒罈子,少年才擡袖抹了一把臉,“這天底下竟還有讓老子忍氣吞聲的破事!”

    這是謝珩今天晚上第一句不滿的話。

    深埋心底,數壇烈酒入喉,消不了的愁。

    謝玹一張俊臉越喝越白,像是有些醉了,“長兄醒着能忍這樣的破事,醉了還能忍嗎?”

    溫酒抱着酒罈子,愣了愣。

    “忍他大爺!說什麼完顏皓瘋了傻了,大金以後再無不臣之心!說什麼降國之臣不能殺,去他大爺的兩國交好!說什麼殺完顏皓一人會殃及無數百姓。”

    謝珩起身,酒罈往地上一摔,瞬間四分五裂,“老子偏不信這個邪!”

    少年一腳踹開王良送來的那個長匣子,拿了紫明弓就往走。

    溫酒連忙站了起來,“長兄!”

    “別攔我。”

    謝珩眸色灼灼的看着她,“我喝醉了,你攔不住。”

    “嗯,我攔不住。”

    溫酒從地上撿起那塊可以特許隨時出入帝京城的墨羽令,重新懸掛在少年腰間,“那麼,喝醉了的長兄,路上小心。”

    謝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出府而去。

    早在幾天前,那些大臣們就議論在議論放完顏皓和大金王族回去的事,他們都以爲他在城外練兵消息閉塞,可在這帝京城裏,哪有什麼事能瞞住人。

    偏偏老皇帝還怕謝珩做出什麼驚人之舉,硬是把人召進宮,壓着下了一整天的棋,等大金那一行人走遠了,才放人出宮。

    這樣的皇帝,史書再往前翻三百年,也找不到第二個。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

    溫酒坐回石凳上,看見謝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同少年對視了片刻,緩緩道:“三哥,我好像也喝醉了。”

    謝玹:“……”

    長兄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少夫人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四下無人,烈馬嘶鳴逐漸遠去。

    亭裏靜默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

    “醉了”的少夫人忽然跳起來,一聲“將軍不見了!”把全府上下的人全部吵醒。

    一時間數十盞燈籠全聚到了庭前。

    溫酒扶着額頭,一臉焦灼道:“將軍今晚喝多了,原是在亭中睡着的,這一時也不知道去了哪,你們快些找找!可別是醉倒在哪個角落,凍壞了可如何是好?”

    將軍府的一衆人一聽便急了,提着燈籠在府裏裏外外都找了一圈,附近的幾條街道也沒放過。

    溫酒拿了一些碎銀子,把縮在巷子裏的叫花子都叫了起來,“勞煩諸位去城中各處看看,但凡是找到我家長兄蹤跡的,必有重謝。”

    帶頭的那個睡眼惺忪的問:“姑娘說的是?”

    溫酒道:“家兄謝珩。”

    “謝將軍啊!”

    帶頭的當即便正經起來,吹了一聲口哨,各個街道的叫花子們全都聚了過來。

    溫酒對府中衆人的說辭對着他們又說了一遍。

    這帝京城裏的人都曉得今個兒大金王族的人出城,謝將軍必然是心裏不爽快才喝多了,感慨了一句,“謝將軍心裏苦啊!”

    這得是多憋屈才能喝悶酒喝到人事不省,還往外頭走吹西北風的?

    溫酒一臉抿着脣,點了點頭。

    衆人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們一定把帝京城的每一個角落都翻遍,絕不會讓謝將軍在外頭吹冷風的!”

    溫酒拱手,“溫酒在這裏先謝過諸位。”

    當天夜半,帝京城各大街道,燈火再起,連帶大半個城裏的百姓都在角角落落尋找“醉酒走丟了的謝將軍。”

    溫酒穿梭在期間,面色焦灼,三公子打着燈籠走到她身側,“少夫人好大的本事。”

    “哪裏哪裏。”

    溫酒道:“同三哥相比,這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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