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玹這人,城府極深,走一步,已思百步之事。

    當初在長平郡的時候,他那麼不受人待見,還能再在秋楓院弄出一道暗道來,關鍵時候用來保了命。

    來了帝京之後,平步青雲,會有這樣的舉動,更是溫酒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這人千里迢迢的派人送家書回來,就爲了專程告訴她這事,着實令人哭笑不得。

    三公子早就知道溫酒看似性子溫軟,其實骨頭硬得很,人在帝京,身邊又沒人看着她,少不得要出點狀況,所以早早的給她和謝家人準備好了後路。

    溫酒看着那兩行字,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北州那邊,大雪未歇,禍亂又起。

    謝玹站在城門上,看着天地間蒼茫成一色,樹根野草全都被扒了個乾乾淨淨。

    瑟瑟寒風颳過貧瘠之地,到處都是被大雪壓垮的破敗屋房,緊閉的城門後,只有寥寥無幾的巡邏士兵。

    滿路凍死骨無人收,老老少少們擠成一堆取暖,依舊在瑟瑟發抖。

    “大人。”豐衣迎着寒風走到謝玹身側,着急的勸道:“那些喪心病狂之徒馬上要殺過來了,您還是快些離開這裏吧。”

    謝玹到了北州之後,當地的官員都眼巴巴的盯着他帶來的米糧,先前兩天還做做表面功夫。

    過了幾天,發現這位謝大人是真的奔着災民來的,爲數不多的錢糧都全都發給了受難的百姓們,等着發國難財的那些個蛀蟲就不願意了,仗着手中有人,又恰逢北漠兵犯大晏,朝廷根本就顧不上這邊,直接就舉了反旗,下令殺人食肉,泯滅人性。

    謝玹在糧草快要發完之前,就預料到了這些人要生變數,帶着一衆災民撤到了這座荒城避難。

    大雪掩蓋了一切,沒有喫食,也沒有取暖之物。

    這裏原先的百姓已經死的七七八八,倖存的那些個也是最近纔跟着謝玹扯到這裏的,能喫的草根樹皮都啃光了,眼看着撐不下去。

    足食環顧四周,也開口勸道:“大人,這麼多人的性命豈是您一個人能管的過來的,還是先離開這裏,再想辦法回京覆命……”

    謝玹沒說話,只是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兩人涼下去。

    “大人!”

    豐衣足食齊齊面色一緊,剛要繼續說話。

    城牆上放哨的忽然喊道:“謝大人!那些人追來了!”

    謝玹擡眸看去,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雪色茫茫間成千上萬的人正朝這邊急奔而來。

    兩邊僵持了三天,那邊究竟還是按耐不住了。

    夜襲。

    想一次全都解決乾淨。

    少年面無表情,沉聲吩咐豐衣足食道:“過去讓他們別慌。”

    “可是大人,這城門破敗根本就攔不住那些人,城城中又是些餓的爬都爬不起來的,您此時再不走,恐怕……”足食話都到了嘴邊,又被豐衣拉住了。

    後者道:“大人這麼做自有大人的道理,咱們聽大人便是。”

    豐衣說着,拖着足食往下走。

    謝玹回頭,同城門上僅剩的幾個守衛道:“你們也下去吧。”

    幾人朝他行了一禮,什麼都沒說,就撤了下去。

    這位年輕的侍郎大人話不多,但是每每行事果斷利落,且從未有過私心。

    他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偏偏要同他們這些命如草芥的災民站在一處。

    這些人下了城門之後,窩在一處取暖的災民們紛紛擡頭看向了獨自站在高處的謝玹。

    少年紫衣官袍,被寒風吹得翩翩欲飛,即便是淪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官帽依舊帶的端端正正。

    明明是荒城野地,只因他站在這裏,便成了世間少有的好風景。

    謝玹冷眼看着那些人裏城門越來越近,面上半點變化也沒有。

    他不緊不慢的伸手,從袖中取出那隻白玉短笛,放到脣邊,低低的吹響。

    初時並不成曲調,片刻後,漸漸的匯聚成了上次生辰,長兄曾唱給他聽過那幾句曲調。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笛聲散入風聲中,漸漸飄遠,散入周遭衆人耳中。

    帶着數萬人殺過來的北州太守戴建同一聽這曲調就變了臉色,離着數十丈便勒馬停步,擡手示意衆人止步,“等等!謝玹此人素來心機深沉,這時候怎麼會獨自一人站在這破城門上吹笛?”

    底下的謀士接話道:“他吹得還是什麼便是人間好時節的曲調,若不是腦子餓壞了,必然就是其中有詐!”

    這主僕兩人對視了一眼,所見相同。

    “太守大人!”其中一名隨從有些看不下去,上前道:“有一齣戲叫空城計,不知您可聽過?”

    戴建同沒說話。

    那隨從道:“空城計中,至少還是一座好好的城,城門不曾破成這樣,裏頭的人也不至於餓的站都站不起來!謝玹早就把朝中大臣得罪了個遍,根本就沒人會來幫他。當下應當儘早將他殺了,纔算穩妥。”

    戴建同摸着鬍子想了想,有些動搖,又不敢妄動,皺眉開口道:“不急在這一時,再看看。”

    於是,一時間萬餘人都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得站在城門下,仰頭看着那神仙似得的侍郎大人,聽“便是人間好時節”的悠揚曲調忽的一轉,變成了殺氣四溢的《十面埋伏》。

    謝玹站在城門上俯視衆人,面色絲毫未改。

    戴建同等人卻忽然頭疼欲裂,耳朵嗡嗡作響,整個人都栽下馬來,一衆坐騎也開始撂蹄子。

    “太守大人!”

    “先生小心!”

    “這到底是什麼妖術?”

    一瞬間,衆人扶的扶,拉馬的拉馬,立刻就亂成了一團。

    戴建同捂着耳朵,一邊踉蹌着往後退,一邊恨聲道:“謝玹果然有詐!都往後退,給我亂箭射死他!”

    衆人連聲連聲,手忙腳亂的往後退。

    弓箭手拉弓如滿月,紛紛瞄準了城門上的清冷少年。

    謝玹迎風而立,紋絲不動,笛聲依舊如同魔音灌耳。

    “給我射!”

    戴建同厲聲下令,下一刻,卻是他口吐鮮血,猛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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