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八公主的寢居中。

    安後坐在羅漢牀上,拉着溫酒的手,心急如焚的問道:“玖玖,你同晏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他一來西楚都城,就大張旗鼓入了你的公主府,今日還同你父皇放話,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娶你爲妻?你們從前的事,你不是都忘了嗎?怎麼忽然又同他這般……”

    “這事一兩句說不清楚。”溫酒開口打斷,眨了眨眼睛溫聲道:“我雖然忘記了很多事,可我看見這個人的時候,滿心都是歡喜。聽他說話,我很歡喜,他靠近我的時候,我也很歡喜。母后……我不知道怎麼同您說這種感覺……”

    她說着,彎眸笑了笑,眼裏溢滿了溫暖的光,“我記不住事,所以將重要的東西全都記在了一本賬冊上,每次昏睡醒來就拿出來看一看。”

    安後也不開口打斷,只是目光柔和看着眼前的女兒。

    所有侍女都守在門外,偌大個寢居之內只有母女兩相對而坐。

    說起來溫酒回到西楚都城已有三年之久,可兩人卻少有獨處的時候。

    溫酒緩緩道:“昨日我數了數那本賬冊上記的事,最多的兩樣,其一是有關金銀財寶的,有八十七回。其二,是謝珩謝東風,除去被人撕走的那小半本賬冊,現今餘下來加起來就有了九十九遍。”

    她說着,忽然擡眸問安後,“母后知道我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安後微愣,而後柔聲道:“國師說你從前甚愛黃白之物。”

    “國師說?”溫酒聞言,抽回被安後握住的手,正色道:“國師說錯了,我不是甚愛黃白之物。金銀於我,如血如命。”

    她眸色如墨,字字清晰道:“謝東風既然比我的命還重要,那我自然要信他的。”

    安後第一次看見如此清醒的八殿下,目光微詫,愣了好一會兒,纔開口問道:“就因爲這個?”

    溫酒點頭,“這已足夠。”

    “玖玖。”安後語重心張道:“你是西楚的嫡公主,日後是要繼位做女帝的,可如今你爲了個已經忘記的人叫你父皇爲難,這又是何苦呢?西楚和大晏如今國力相當,若是真的因你開戰,使得兩國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你就真的忍心嗎?”

    溫酒想了想,眸色如墨的反問道:“如何一定要開戰?只要父皇擡擡手讓我回大晏,謝珩是不會無辜發兵的,根本就不會有母后擔憂的兩國之戰。”

    她心下道:

    這事原本很簡單。

    可這些人都喜歡往復雜了想。

    安後抿了抿脣,語調微變道:“你就這麼肯定謝珩不會發兵?大晏這幾年征戰列國何曾消停過?他這次來西楚,也許就是打着娶你的幌子,暗地裏在西楚佈局,想要藉此一統天下!”

    溫酒歪了歪頭,眸色如星的看着眼前的安後,“母后是不是忘了,您是哪裏人?”

    安後眸色微滯,一時無言以對。

    溫酒繼續道:“那我提醒母后一聲,您是大晏嫁到西楚和親的郡主,生於大晏長於大晏,當時嫁給父皇也是爲了保住大晏的邊境安寧。莫說謝珩不會發兵,若他真的要藉此一統天下,母后身爲大晏郡主,興國之昌盛,何樂而不爲啊?”

    她緩緩起身,透過小軒窗的金色陽光落在她身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你是西楚的嫡公主!”安後擡頭望着她,語氣微沉道:“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簡直大逆不道!”

    溫酒擡手,輕輕拂去袖間的褶皺,微微一笑道:“母后和父皇從來沒想過要問問我從前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喜歡同誰待在一起,願意不願意回西楚當這個八殿下吧?”

    安後一時無言。

    她從來都沒想過溫酒會不願意回西楚,堂堂嫡公主,何等尊貴,竟然會有人不願意。

    溫酒不緊不慢道:“我回西楚三年了,父皇知道我爲什麼姓溫嗎?人人都說我神志不清,瘋瘋傻傻的時候,母后來公主府看過我幾次?”

    安後聞言,連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玖玖,母后身在後宮,進出不便,所以……”

    “從前進出不便,今日怎麼就方便了呢?”溫酒緩緩走到窗邊,抽出花瓶裏的一枝桃花輕輕把玩在手中,隨口道:“我是西楚的嫡公主身份尊貴沒錯,可這皇位根本就不可能落到我這個流着一半大晏血的人身上,西楚羣臣不會肯,父皇也不願意,所以我流落長平郡十五載無人問,也沒人希望我再出現。誰知道容生是怎麼想的呢?偏偏要把我這個不該再出現的嫡公主帶回西楚,叫皇室這些人都沒安穩覺睡。”

    這些事都是她心頭無解的疑問。

    可她記得的事情不多,到了西楚都城的時日久了,閒着沒事的時候把這些想不通的事反覆琢磨,把他們全都串在一起,也能猜的七七八八。

    只是不願意去多想罷了。

    安後非要說,那溫酒就說給她聽聽。

    安後有些着急道:“玖玖,當年之事一時說不清楚,母后這些年一直都在派人找你,實在是找不到你的蹤跡才……

    “若不是因爲我這個嫡公主又瘋又傻,應當活不到今天吧?”

    溫酒忽然開口打斷她,問了這麼一句。

    安後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溫酒把玩着枝頭花瓣,徐徐道:“你說謝珩接着娶我的幌子,暗地裏設局想吞併西楚,這話不對。”

    安後還沒來得說話。

    溫酒便繼續道:“真要說起來,其實是我在設局誆他,我早知道我等了整整三年的人就是他,可我等的太久忘記了許多事,所以想看看他爲了我究竟能做到什麼份上。想知道這世上,有沒有人,會爲了我奮不顧身。”

    她徐徐道:“現在我知道了,他會,所以我要回家了,回我真正的家。”

    安後頓了頓,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對自己而言十分的陌生。

    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一般。

    這纔是溫酒。

    年少成名攬八方的溫財神。

    溫酒手持桃花枝,擡眸看向安後,目光平靜從容的不像話,微微一笑道:“母后,我早就和你說過,只是記不清從前的人和事,並不是什麼傻子瘋子,你怎麼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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