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馬隊一行人即將到達烏州城,不記趴在車窗上用小短手掀開車簾往外頭看,“爹!爹爹!那裏有人!有好多人啊……”

    謝萬金還坐在車廂裏給容生打鞭子,順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城門處的人進進出出,至多不過上千人,對他這麼個長年在帝京繁華處生活的人,着實算不上多。

    他忍不住笑道:“那才幾個人?不記,你以前難道都沒見過人多的時候嗎?”

    小姑娘頓了頓,小聲道:“是沒見過啊。”

    過了一會兒,她自個兒又補了一句,“咱們這一路都沒見過什麼人……”

    “嗯。”謝萬金忙着給國師大人綁頭髮,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想看人多還不容易麼?以後爹帶你去帝京,到了春日裏打馬遊街,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包你看個夠。”

    “真的麼?”小姑娘眼睛都亮了起來,“那我一定要跟爹去帝京。”

    兩人正說着話,容生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扯疼你了啊?”謝萬金連忙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很是無奈道:“這也不能全怪我,誰讓你頭髮這麼長,我光是給你扎辮子都紮好幾天了,這還沒紮好呢。”

    容生橫了他一眼,“誰讓你扎的?”

    “我自己啊。”

    謝萬金應得極其自然。

    國師大人也不是第一次扮姑娘,原本他就生得容顏俊秀,雌雄莫辨,要女裝也不必太麻煩,隨便弄弄就好了。

    但是四公子說不能太隨便,非說烏州城那些姑娘的頭髮都是打成好些根小辮子的,既然要安全進城那就多花些心思,越合羣越好。

    容生爭不過他,只能閉眼任他上下其手。

    四公子長大這麼大,沒給別人梳過頭,先前在阿富爾家裏的時候,也只是每天拿髮帶把容生的頭髮隨便一綁就完事,真要讓他扎出個花來,那還真是相當的難。

    但是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也是他想看容生的頭髮都紮成小辮子的樣子。

    這事累歸累,他也是相當的期待。

    於是謝萬金這兩天扎扎停停,停停又歇歇,愣是沒放棄,眼看着就要扎完最後一根了。

    “我這可是第一次幫人扎辮子,你就別給我臉色看了。”他勾脣笑道:“我第一次做衣裳,第一次扎辮子,第一次揹着人在雪地走了那麼久,容兄啊,你自個兒想想,我多少第一次都給了你,你還動不動就想揍我,你下得去手嗎?”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他,“我現在也挺想揍你的。”

    謝萬金把最後一根辮子扎完,擡手摸了摸容生的頭,很是語重心長道:“兒啊,你這樣想不好,乖……咱們別想了啊。”

    容生都被他氣笑了。

    偏生不記還在邊上聽得很是認真,板着指頭數,“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

    國師大人轉頭看向了小姑娘。

    一旁的謝萬金見狀,連忙伸手把小姑娘拎到了一旁,生怕她被揍一般。

    容生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謝萬金壯着膽子對上他的視線,一看國師大人這滿頭辮子的模樣,又忍不住笑,“這辮子是紮好了,就是少了些髮飾,我看看找點什麼插上去好啊。”

    他說着就從包袱裏摸髮帶,還沒摸着呢,就聽見旁邊的小姑娘委委屈屈的說:“爹,你這偏心是不是偏的有點明顯?”

    這話四公子不太愛聽,當即就轉頭問道:“我怎麼就偏心了?”

    “你自己看看。”不記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髮,“但凡你用扎爹爹一根鞭子的功夫幫我弄下頭髮,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這個樣子怎麼了?”謝萬金擡手抓了抓不記頭上的小揪揪,笑道:“我覺得挺好的啊,比我剛見到你那會兒的雞窩頭好了幾千幾萬倍,你這孩子怎麼分不清美醜呢?”

    四公子剛開始給容生梳頭髮的時候,小姑娘在邊上眼巴巴地看着,也要他給梳一梳。

    謝萬金瞧她那個雞窩頭,確實也挺頭疼的,拿着梳子三兩下給她扯斷了一堆。

    不記當時疼得直嚎。

    嚎的那一個叫慘吶,本來正在全力趕路的馬隊衆人都變得警惕起來,以爲雪狼來了。

    謝萬金沒法子,也不好再隨便亂梳亂扯了,拿了兩個細細的發就給小姑娘紮了兩個小揪揪,隨便從樹上折了兩根小樹枝插在她頭上,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簡單又可愛,還……讓人看了就想笑。。

    但是他一直沒給不記洗臉,不記雖然頭髮不再那麼亂糟糟的了,身上的破爛衣衫也被四公子補過了,勉強從連叫花子都不如,變成了比叫花子稍微好那麼一點。

    一是小姑娘自己一直沒想到要洗臉這事。

    二是四公子心裏也知道這來歷不明的小丫頭怪異的很,若是她的身份比他和國師大人的還麻煩,這一進城估計就得被抓起來。所以還讓她繼續當小花臉比較好,這樣誰也認不出來。

    不記可不知道謝萬金心裏想了這麼許多,她現下就覺着這個“爹”偏心眼得很。

    小姑娘有些幽怨的轉頭問容生,“爹爹,我美嗎?”

    容生點頭道:“美。”

    不記睜大了眼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萬金笑道:“你瞧,爹不偏心吧?你現在好看着呢。”

    容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小姑娘擡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小揪揪,低聲嘀咕道:“和二傻子在一起久了,眼睛也會變瞎的嗎?”

    她說話的聲音太輕了,謝萬金沒聽清,擡手揪着不記的小揪揪,問道:“你剛纔說什麼?”

    “沒、沒說什麼。”小姑娘差點跳起來,“放手啊爹,別揪我頭髮,再揪就禿了!”

    謝萬金笑着鬆了手,“你還這麼小怕什麼禿頭,過幾天就長回來了。”

    他正說着話,馬隊最前頭的人已經到了城門口,所有人都勒馬停了下來,一一接受巡查,等到放行才能進去。

    謝萬金摁着小姑娘的腦袋讓她坐下,自己則掀開車簾往外頭看了一眼,“嘖,這烏州城查的這麼嚴啊。”

    他放下了簾子,回頭看容生,“你看我有先見之明吧?”

    國師大人不接他的話。

    四公子也不尷尬,自個兒又開口把話接上了,“要不是我早早地就把你扮成了孩子他娘,待會兒城門口咱們就進不去。”

    容生頓了頓,咬牙開口道:“孩子、他娘……”

    謝萬金嚴重懷疑國師大人馬上就要開始罵他,連忙開口道:“過來了,官兵過來了,你閉嘴,別說話!”

    容生說到一半的話又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四公子說有官兵來了,倒也不完全是騙人的,這烏州城的守衛對過往的行人和馬車都查的格外嚴格,這一個個的查過來,眼看就到了他們這輛馬車。

    爲首的守衛拿刀掀開車簾,朝裏頭看了過來。

    謝萬金連忙面帶三分笑的看了過去,像個沒看過世面的窮苦百姓一般諂媚的喊道:“官爺。”

    他左邊和不記和右邊的“孩子他娘”都跟着假笑。

    這一瞬間,看起來格外的像一家三口。

    守衛開口問他們是哪兒人,運的什麼貨,運到城中哪一家。

    這些謝萬金都事先問好了,因此一點也不慌張,偏生面上還要裝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磕磕絆絆搭不上話的樣子,可難壞了他這三寸不爛的巧舌。

    恰好這時候馬隊領頭的走了過來,給守衛塞了一些銀子,又一一解釋了,守城的大手一揮,放他們入城。

    謝萬金看着那些守衛走了,車簾落了下來,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他,“你該不會還學過唱戲吧?”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國師大人很是懷疑謝萬金除了生孩子什麼都會。

    “這個還用得着學嗎?看的多了,自然就會了。”

    謝萬金坐穩了,隨着馬隊入城去,他一邊打量着城中街道,一邊動手收拾這包袱等物。

    馬隊穿過街道往僱主家中去,四公子乘坐的這一輛卻在路邊停了下來。

    馬車領頭的和帶他們搭乘馬車的那個少年一起調轉馬頭,朝他們這邊打馬而來,“阿金兄弟,已經進城了,我們要去僱主家裏不方便再帶着你們……”

    就?“我們救在此處下。”謝萬金連忙笑着接話道:“我有親友在此,去投奔他們即可,這一路真是多虧了你們。”

    他說着就背上了包袱,又彎腰抱起容生就下了馬車,不記也十分自覺的跟着跳了下來。

    他們原本沒帶什麼東西,倒是一點也不費功夫。

    馬隊領頭的怕他們投親不成,又囑咐了幾句,同他們說若是無處可去,晚些時候可以去城北的蕭姓富戶家裏找他們。

    謝萬金連連道謝,又同確認馬隊今夜會在城北蕭姓富戶家裏的宅子過夜,暗自記下了,又同他們說了些話,纔開口道:“那就後會有期了。”

    馬隊衆人說完話,紛紛策馬離去。

    四公子站在原地,把容生放下來,一邊伸手扶着他,一邊背過身去,極其自然的彎下腰,“容兄,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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