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恍惚間，他的心臟被一張名爲恐懼的大網猝然勒住，動彈不得。奧爾德斯甚至忘了呼吸。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在他的餘光裏，身旁的人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再沒了動靜。
求生的本能立即取代了驚愕的情緒，他的身體頃刻間就脫離了大腦的掌控，兀自向着某個潛意識中的方向狂奔起來。
等他的靈魂終於迴歸原位，奧爾德斯發現，自己正毫髮無傷地站在小型住所的房間裏，防禦模式已經開啓，他那剛剛重獲自由的心臟正在胸腔裏上躥下跳，他的手裏緊緊攥着剛買來的手機。
他還活着。環顧四周，他卻只能看見四面陰氣森森的慘白牆壁，和一堵緊閉的門，屋內各類設施排列整齊，唯獨沒有領隊的身影。
奧爾德斯用力眨了眨眼睛，以確定周圍的一切並非幻覺，然後才逐漸意識到剛纔發生了什麼，以及現在的情況。他猛地打開翻蓋手機的屏幕，快速敲打鍵盤，在空白框內輸入要發給其他兩人的消息：有敵人藏匿在一棟無人建築中，座標是多少多少，對方手裏有槍，請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他躊躇了半秒，又在收件人一欄里加上了隊長的號碼。
點擊發送。發送成功。
奧爾德斯的手指還在不住顫抖，強裝鎮定打完字之後，抖得更厲害了，險些把掌心裏滑溜溜的手機丟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機，不敢弄出任何聲響，然後一步一頓地走到公寓的小窗戶前，向外望去。他能看到不遠不近處的中型住所，也能看到自己和領隊剛纔所在的位置，卻看不到半個人影。奧爾德斯不能理解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還抱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他聽到“咻”的聲音後，下意識看向倒下的領隊。這位剛剛還在調侃自己懶惰又無能的二級身體隊員，臉上還保持着疲憊的笑容，欣賞的目光平視天空。
之後的記憶混亂又模糊，等他再清醒過來，已經身處於安全的地方。
領隊…已經不在了。奧爾德斯看到了彈孔。他也看到了血跡。可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原來殺死一名經驗豐富的二級身體隊員如此容易。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來電人是達莉婭。
奧爾德斯一頭霧水地接起來，手機裏卻傳來薩默的聲音。
“是我。”
聽到隊長聲音的那一刻，奧爾德斯奇蹟般地冷靜了下來。他的心率慢慢恢復正常，渾身上下緊繃的肌肉逐漸放鬆，甚至包括那雙桀驁不馴的手。
奧爾德斯感到安全。隊長不在他身邊，但隊長的聲音在他耳邊。
一股強大的安全感從那聲音裏飄散出來，無聲無息地鑽進他的耳朵，隨着奔騰的血液擴散到他的四肢百骸，又逐漸滲透到空氣裏，不多時便將奧爾德斯整個人徹底包裹住。一股寧靜的情感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領隊呢？”薩默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可能…陣亡了。”奧爾德斯嗓音沙啞。
“可能？”
“不…肯定陣亡了。”奧爾德斯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身體已經消失了。”
“你在什麼地方？”
“附近的單人住所裏。防禦模式已經開了。”奧爾德斯再次拿起平板看了一眼，確實開了。
“其他兩人在哪裏？”薩默無視他的話，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也沒有任何跌宕起伏。奧爾德斯簡直懷疑，電話的另一頭是個正在模仿隊長聲音的人工智能。
“應該還在巡邏路線上。”
“呆在原地等待支援。”電話掛斷了。
奧爾德斯盯着通話結束的界面發呆。他的手指已經從顫抖中解脫，恢復了往日的忠誠，正穩穩地握着手機的兩側。
隊長根本沒必要給他打電話。最重要的信息：座標和敵人實力，都已經包括在他發出的消息裏了，足夠薩默調兵遣將，安排作戰計劃。
奧爾德斯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性。隊長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他想。
這時，奧爾德斯慢半拍地發現，聽到隊長的聲音時，他心裏迸發出的情感，有些似曾相識……
下午三點整，薩默抵達了奧爾德斯所在的小型建築，並將其設立爲守衛隊臨時指揮中心。
室內的空間實在太有限，裝兩個人都略顯擁擠。於是，薩默站在外面的草地上指揮守衛隊，並接收隊員們的口頭報告。
和奧爾德斯同行的男隊員走到薩默面前，痛哭流涕地概述了這次巡邏的過程。女隊員纔剛加入守衛隊沒多久，只是紅着眼圈站在一旁，什麼話也說不出。薩默面無表情地問了幾個問題，簡單安慰了兩句，然後吩咐其他隊員帶兩人去附近的住所裏休息。
隊長先生這才把目光轉向倚着住所外牆的奧爾德斯，打手勢讓他過來。
奧爾德斯神色陰鬱，順從地快步走到隊長面前。
“給我講講遭遇敵人的過程。”薩默輕聲說。
“我和領隊檢查完這裏之後，發現那邊還有一棟無人建築。”奧爾德斯指了指那散發着詭異氣息的集裝箱，正對他們的窗戶依然開着一半，“我們決定順路把那裏也查了。”
“還原一下你們當時的行動。”薩默吩咐道。
奧爾德斯點頭，凝視着遠處半開的窗戶，艱難地向前走去。薩默緊隨其後。
“當時…我和領隊在閒聊，”奧爾德斯低聲說，“誰也沒有注意前方的情況。”
他走到大約一半的距離，猶豫了一下，仔細回憶着當時的情景，然後終於站定：“差不多在這個位置，我隱約聽到什麼聲音，擡頭一看，發現窗戶開了。”
“你看到了窗戶打開的過程？”薩默問。
“是的。屋子裏很黑，我看不到裏面是什麼情況。”奧爾德斯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脣，“後來，可能也就半秒的功夫，我聽到了‘咻’的一聲，餘光裏看到領隊他…應聲倒下。”
奧爾德斯轉向身側的草地：“領隊一動不動地躺着，我這才意識到…剛纔的聲音大概是槍響。後來…抱歉，後來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並不是一棟‘必查建築’，”薩默忽然說，“你們爲什麼決定過來檢查？”
奧爾德斯愣了愣，反問道：“其他人沒告訴你麼？”
“我想聽聽你怎麼說。”薩默那雙黑色的眼睛緊盯着他，冷靜而銳利的目光讓奧爾德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