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西爾達那金字塔 >第70章 第七十章
    薩默並沒有對奧爾德斯的挑釁式着裝做出任何評論,權當沒看見。

    奧爾德斯仔細觀察隊長的反應,卻發現對方沒有任何反應,要不是那個瓶子的暗號,他甚至要懷疑那段感人肺腑的文字是別人僞造的。

    不過,仔細一想,這個在通常情況下拘謹含蓄、不苟言笑的隊長才是這個人的真實形態,奧爾德斯也就不覺得失望了。激發那段文字的誘因實在不太正面,甚至說得上是悲哀又黑暗,他更希望隊長能夠安心做自己,自由自在地維持自己原先的狀態,而不是在命運的脅迫下變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奧爾德斯企圖向對方宣講自己的理論,並不是爲了徹底改變薩默,讓他成爲自己的克隆體,所有想法都和自己一致。這種事情不可能做到,也不是奧爾德斯想要的。

    他只是覺得,隊長身上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已經超脫了合理的範圍,幾乎要把這位和平派現階段主心骨壓垮掉。所以,奧爾德斯想盡己所能地爲隊長提供一些新奇的想法,雖然不能減輕對方實質上的工作量,卻至少也許能讓對方活得輕鬆一些、快樂一些。

    現在看來,這一幼稚單純、幾乎有點無理取鬧的舉動居然產生了一些實實在在的成效,這讓他感到驚喜又滿足。

    守衛隊高層的臨時加訓已經告一段落了,和隊長的訓練也終於完全恢復正常,從薩默忙完手頭的所有要事開始,大概是晚上九點到十點的樣子,直到午夜時分結束,然後兩人各自回房間睡覺。

    受傷期間,奧爾德斯對每天只能和隊長訓練一小時這件事不太滿足,可又沒有辦法——隊長平時太過忙碌,夜間訓練基本上是兩人一天之中唯一能共處的機會。短短一小時的訓練,意味着中間只能有一次中場休息,也就是兩人坐在一起隨意聊天的時間。而平時兩到三小時的訓練,則可以穿插三次甚至更多的休息。

    奧爾德斯不想太叨擾隊長,對方在百忙之中犧牲自己閒暇時間來陪練實在不易,但是體力有限,高強度訓練不能長時間無間斷進行,而他又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太多的主意想和對方分享,太多的話想和對方說。對方又總會認真又耐心地聽着。

    在燈光的照耀下,四周風景夢幻美好,傍晚的草地上一片寂靜,奧爾德斯感覺安心又自由,完全不用擔心其他人或因素來打斷他們的對話。他不確定隊長是怎麼想的,至少應該是不大反感,反正他自己十分享受這種簡短卻快樂的閒聊。

    現在這份享受竟然有了點要喧賓奪主的意思,訓練纔剛剛開始,奧爾德斯就已經開始期待不久後的休息時間了。

    薩默依舊端着他那把平平無奇的訓練用腰刀,這爛大街的基礎武器本沒什麼超凡脫俗的威力,可是到了他的手裏,瞬間就成了一把令人望而生畏的利器,彷彿每一次砍擊都裹挾着某種冰涼刺骨的寒氣。

    按照老規矩,薩默先砍出最容易預測和防禦的三刀,在專心觀察了奧爾德斯的比賽表現之後,他試探性地略微“提高”了自己的戰鬥力,以維持略勝一籌的局勢——不料這小幅度的提高還是太過了,兩人的差距剎那間就變成了單方面碾壓,即使是特訓之後的奧爾德斯,也只是勉強擋住了第一刀,又企圖去躲閃第二刀,未果,是薩默自己在最後時刻收了手。

    他沒有繼續攻擊,而是保持着靜止的姿態矗立在原地,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是有點不悅。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奧爾德斯不由分說地向他道歉,“我…爭取繼續增加訓練時間,一定儘快達到你的要求。”

    “沒什麼,不用道歉,是我急於求成了。”薩默神情中的嚴峻消散了些,輕聲說道,“你每天工作四個小時,訓練近七個小時,已經夠辛苦了,不需要進一步增加時長,也應該留一些閒暇時間給自己,做一些喜歡的事。”

    “…好。”奧爾德斯虛心接受隊長的勸告,其實繼續增加時長是他最近一直猶豫不決的一個念頭,既然教練都這樣說了,也沒必要強求自己,整的心情不愉快,效率自然會降低。

    “隊長你比我要辛苦得多,”他繼續說道,“所以,我希望,你也留些自由的時間給自己,不要太拼了。雖然我說這話也沒什麼意義,我沒什麼能幫到你的,這只是…作爲朋友的友好提議。”

    薩默聽見這拘謹小心的措辭,不禁露出一個無奈的淺笑,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道:“沒關係,謝謝你。”

    若是往常,奧爾德斯此時肯定會擺出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配上他那招牌式的陽光微笑,明晃晃地向周圍的一切活物死物表示:我現在心情很好。

    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好像被隊長的情緒感染了一樣,依舊是一臉嚴肅認真、若有所思的表情。

    本就細心的薩默自然觀察到了奧爾德斯的異常:“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奧爾德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耷拉着腦袋小聲說,“以我目前的水平,如果現在和屠夫打起仗來,能做的貢獻恐怕很有限吧。”

    這倒不是他最擔心的,但是他完全不想提起“生還率”這一嚴肅話題。

    奧爾德斯雖然在劍術大賽中獲得了亞軍的好成績,可那場比賽畢竟是有個前綴的——全名是新隊員劍術大賽,他的所有競爭對手加在一起,就是守衛隊最弱的十四名成員,除了剛入隊沒多久的少年。而且,他的前兩場比試都不是壓倒性勝利,勢均力敵的局勢導致結果難以預測,這個亞軍確實含有一點運氣成分。

    薩默那轉瞬即逝的嚴峻神情忽然提醒了他,屠夫之戰與劍術大賽完全不同,自己的進步即使再迅疾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即使他再樂觀再充滿希望,也改變不了戰爭的殘酷。隊長看似急不可耐,好像是在故意刁難他這位優秀隊員,實際上是在擔心他。

    戰場上,最先犧牲的往往是實力較弱的那一撥隊員,奧爾德斯也包括在其中。

    隊長不想失去任何隊員或是成員,但是他大概…更不願意失去奧爾德斯這位他爲數不多的朋友,至少奧爾德斯是這樣推測的。

    奧爾德斯本人倒不是什麼貪生怕死之徒,在生死命運一事上態度豁達,他清楚生命的寶貴性,有頑強的求生欲,也不會隨便讓自己陷入沒必要的危險之中,卻不會因爲害怕失去生命而過度彷徨恐慌。可是,隊長擔憂他的神情,還是令奧爾德斯感到一股說不出的難受。

    他若是真的在這場戰爭中不幸身亡,既然已經拼盡全力去反抗自己的命運了,這本該是沒有什麼可遺憾的。那隊長…又該怎麼辦呢?想到這裏,奧爾德斯忽然對死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牴觸。他不敢去想象這種事對隊長的影響,可他還是忍不住去大致推測。

    隊長永遠是隊長,永遠是那個不易接近的工作狂,永遠會爲和平派燃盡自己的生命。

    一個人的死大概改變不了他生活狀態的表象。只不過是擦肩而過、永不相見的人數增加了一個而已。就像他自己說過的,即使在上次大規模傷亡事件中失去了伯特蘭,隊長也一樣會繼續自己的事業和追求。

    即便如此,奧爾德斯不相信,隊長能永遠這麼負重前行下去。這樣活着,永遠看不到希望的火光,永遠沒有解脫之日,實在太痛苦了,就像是一場必須承受無間斷煎熬的無期徒刑。無論是繼續這樣苟延殘喘活下去,還是猝然崩潰尋求解脫,拋棄自己所有的信仰甚至是一死了之,在奧爾德斯心中,都是最差勁的結局。

    他不想讓自己成爲隊長痛苦煎熬的一部分。他想扭轉這種在隊長眼中似乎已經既定了的結局。

    “屠夫的部下實力也是參差不齊的,不可能人人都是絕世高手,總有你能獨自擊敗的敵人。”薩默說着,試探着伸出手,輕拍了一下奧爾德斯的肩膀,“你不用糾結貢獻的問題,竭盡全力就好,不會有人責怪你的。”

    這安慰動作看上去十分生疏,出手時猶猶豫豫,實質上也好像蜻蜓點水一般,拘謹得過了頭;收手時卻迅如雷霆,彷彿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壞事,離開對方肩膀的手指微微蜷縮,剎那間就撤回到了自己的領域。

    奧爾德斯沒料到隊長會主動做出這種動作,微微一愣神,下意識轉頭看向自己的肩膀。

    薩默思索了半秒,馬上乾咳一聲以緩解尷尬,然後遲疑着開口解釋道:“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比較反感肢體接觸,不太擅長做這種事。”

    但是我想,你這種性格的人,大概會喜歡拍肩一類的安慰方式吧,薩默想。他好像又弄巧成拙了,在奧爾德斯面前時總是發生這種事。

    “啊,沒關係,”奧爾德斯終於一改那不符合他風格的陰鬱,甚至低聲笑起來,“我就知道是這樣,所以纔會感到驚訝,甚至開始捫心自問——隊長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是我在做夢嗎?這樣的感覺。”

    他這樣說着,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碼事:奧爾德斯知道,這世界上反感肢體接觸的人並不算少,只是程度問題,從隊長目前的言行舉止來看——奧爾德斯幾乎從來沒有見過他和任何人有任何的肢體接觸,恐怕是已經病入膏肓了。

    那麼,奧爾德斯又好奇起來,隊長是打算單身一輩子呢,還是談一場絕對純潔的幼兒園式戀愛?

    雖然目前跟他沒什麼關係,但是,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奧爾德斯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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