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先生走在最前面,披着他那已經變得破爛不堪的皮夾克,拉鍊大敞,裏面的防彈衣一目瞭然,因之前的激戰染上了些許暗紅色的血跡。不過,看他走路時絲毫不輸以往的架勢,就知道肯定沒有受傷。
最先發現“援軍”的是底層防線的隊員們。
這道防線早已名存實亡,大部分隊員都因傷勢嚴重,無法繼續作戰,被迫進入醫療艙。其餘的守軍攔不住橫衝直撞的敵軍浪潮,爲了避免瞬間被千刀萬剮命喪黃泉,不得不閃到敵軍入侵路線一旁,試圖盡力阻攔住一兩名敵人並與之對抗。
他們知道二層防線的情況也差不多,三層又是槍聲不斷,向着彈盡糧絕的方向極速進發,正感慨滿盤皆輸的時候,忽然有人喊了一聲:
“是援軍!”
守軍不敢大意,紛紛集中精神,先消滅面前的敵人,再接二連三擡頭觀望。
這聲飽含着激動和感動的呼喊千真萬確:在逐漸變得稀薄的敵軍包圍外,他們能依稀看到三個人影,爲首那個一襲黑衣的,不用看清臉,也知道是和平派守衛隊隊長,守軍最期待的救星。
那個無所不能的、總能救和平派於危難之中的人。
守軍原本頹廢的士氣驟然飆升,儘管他們和隊長之間還隔着一個敵人的包圍圈,心裏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安定感填滿。
能贏。守軍能贏。
和平派能贏。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很快就化作行動,負責報告戰況的志願者向指揮官女士發送了隊長迴歸的消息——他還不知道,盧安娜此時正在和敵人奮戰,收到消息的是獨自坐在指揮室裏的少年。
少年蒼白的臉龐終於透出了一點自然的血色。
之前分發補給的各種操作給他一種不真實感,他明明只是個大本營中最無能的小菜鳥,忽然就被指揮官女士強制分配了這麼個至關重要的任務,實在與自己的地位不符。但是,他知道,這些安排絕不是一時興起的胡鬧,所以還是摒棄自己的疑惑認真去做了;他的任務並不複雜,只需要在平板上動動手指,像是在打什麼戰爭遊戲似的。
隨着門外的廝殺聲和槍響越來越驚天動地,隨着自己發放的物資越來越多,潛在的生存本能協助他保護自己的平靜心態,降低壓力,抹殺恐慌,使得這種不真實感不減反增,讓他總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所面臨的的一切,不過是某種實戰培訓,全都是虛假的。
然而,在接到隊長迴歸消息的那一刻,自我欺騙和自我安慰眨眼間就煙消雲散,被埋藏已久的真實感重現於心中,少年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同伴們這個好消息,可這不是他擅自離開崗位的藉口,別無他法,只得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繼續工作。
門外的大家,應該已經聽到樓下的歡呼聲了吧,他想。
此時此刻,大本營的守軍依然需要他。
一名三級身體隊員或許會被一羣蝦兵蟹將糾纏住,難以在短時間內將他們全部消滅,因此無法前進;然而,當三名守衛隊高層匯聚在一起時,戰鬥力和破壞力都與前者大相徑庭,即使面對雜兵的包圍圈,也能勢如破竹地殺出一條血路。
入侵者忽然就成了“守衛者”,忙着守衛之前佔領的通路和階梯,“援軍”的路線和最終目的地則與入侵者無異——快馬加鞭趕到三層,保護指揮室,然後從上至下剿滅敵人。
這場守衛戰儼然退化成了一場賽跑,賽場上四股勢力混雜,其中兩羣人向着指揮室發起衝鋒,另兩羣人則不顧一切地阻擋牽制他們。
薩默自從出現在大本營門口就一直一言不發,臉色沉重,自然也沒人敢放下手頭的任務過去搭話。不過,也不需要他發表什麼言論,或是逞什麼威風,他本人的存在就是對守軍最大的鼓舞。在到達指揮室門口之前,他一秒鐘都不能耽擱。
得到隊長進入大本營的消息之後,少年立即重啓了之前被強制斷電的電梯。“嘀”的一聲脆響之後,漆黑的顯示屏上出現了明晃晃的數字“1”,守軍見狀,馬上彙集到電梯門兩側,迅速清理乾淨附近的敵人,爲隊長先生打開一條再無阻礙的道路。
薩默打了個手勢,其餘兩名高層會意,直奔敵人密集的樓梯口而去。他自己則快步走向被守軍簇擁着的電梯口,踏入狹窄的空間中,按下三層的按鈕。
電梯門快速關閉,整個空間進入勻速上升狀態,薩默轉過身面向門口,略微握緊了右手中血跡斑斑的武器。
這裏的隔音效果比公寓裏還要好,喧鬧的世界霎時間就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電梯運行的聲音,和隱約嘀嘀作響的電子音。薩默本性喜靜,厭惡嘈雜和吵鬧,但是此刻,這種寂靜卻莫名讓他不適。
他好像在期待着什麼,又在恐懼着什麼。之前,這種情緒被噪音和廝殺的忙碌所遮蓋,在這片刻的停歇中重整旗鼓,再次縈繞在他心頭。
奧爾德斯本該駐紮在三層北間。可是,薩默接近大本營的時候,卻沒有在窗口觀察到他的身影,也沒看到來自屋內的攻擊。這本不是什麼奇聞異事,大本營離徹底淪陷只差那麼一點點的距離,被安排在三層的全體守軍,都理所應當會被要求死守指揮室。
他們是大本營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正是這種背水一戰的情況,使得這幾位勇敢的隊員身處於大本營中最危險的位置。
薩默給其他隊員的指令是盡力而爲,最小化傷亡,一旦負傷應當立即接受緊急處理和醫療,把敵人交給下一道防線的同伴。給駐守三層的隊員,也就是狙擊手三人組的指令,則是誓死守衛指揮室,哪怕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讓敵人侵入大本營的調配中樞。若是不得不犧牲,就只能選擇犧牲,從而換取和平派的生存,換取同伴們的生存和自由。這是命令。
凝望着金屬電梯門中倒映着的自己,一種強烈的矛盾感、分裂感在薩默心中搖擺不定。
做出必要的犧牲是命令。避免無畏的犧牲也是命令的一部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