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對不起！”奧爾德斯朗聲道。
“怎麼了？”薩默蹙眉，搞不明白這傢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今天晚上，他們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對方說的話明明每個字都能聽懂，連起來卻硬是琢磨不透到底什麼意思，相互對牛彈琴，急切需要一名翻譯官。
逃離了嘈雜熱鬧的晚宴，熱情歡快的人羣，站在熟悉的場景中，炫麗的星空下，這個世界好像再次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奧爾德斯心境變得澄澈了不少，思維思路也愈發清晰，終於下定決心，在晚間訓練開始之前就把自己毫無把握的方案付諸於行動。
“我，我想跟你說件事。”奧爾德斯內心忐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鎮靜，“這有違達莉婭小姐給我的忠告，所以我事先說聲對不起，造成什麼後果我一個人承擔。”
薩默看他一副毅然決然的架勢，心裏十分莫名其妙，這份疑惑也短暫取代了之前的困擾，溫聲道：“你說。”
“我就是想強調一下。”奧爾德斯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一字一頓道，“我不會離開和平派。也不會離開守衛隊。我不會去爬塔，無論我實力如何，絕對不會。”
薩默臉色微變，奧爾德斯心裏也跟着咯噔一下，心想自己肯定是闖禍了，但是事已至此，豈能半途而廢善罷甘休，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我也不知道怎麼證明，但是，我想，我嚴肅重申一下自己的立場，興許能讓你心情好一點。我不會做出那種事，我發誓。”
薩默眼神依舊複雜難辨，沒有任何如釋重負或是驚喜的意味，只是沉聲道：“謝謝你。”
奧爾德斯呼吸有些急促，心裏的慌亂逐漸瀰漫開來。
他發自肺腑的一番話，好像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氣氛反而更加沉鬱，即使有什麼微不足道的作用，他也完全看不出。
是那種熟悉的無力感。他和隊長，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心意相通呢。
永遠是一個人企圖笨拙地安慰另一個人，然後被另一個人反過來安慰。永遠在原地踏步。明明他們兩個人這麼努力，又這麼誠懇，爲什麼…
內心五味雜陳，奧爾德斯眸色愈發深邃，其中有什麼難以察覺的情緒一閃而過。
進入金字塔世界以來，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滋生出如此深入骨髓，如此歇斯底里的仇恨，即使是面對新人殺手，面對潛伏者，面對屠夫軍團的時候都未曾有過。
這一切，全都是創造者的錯。如果沒有創造者，他們本應在現實世界過着安然自在的生活，甚至在相互瞭解的過程中逐漸互通心意，談一場無比正常的年輕人的戀愛。
一個手持不知什麼力量的瘋子，強行扭轉了他們的命運，創造了這一切痛苦和無力。
他想把這個瘋子碎屍萬段。
“奧爾德斯…”薩默察覺到什麼，語氣溫柔卻夾雜着一絲警惕，“別這樣，我相信你。”
是的，我能感覺到這份信任，奧爾德斯想。
只是，命運的無情，人性的幽深，兩人都太過清楚了。
“隊長，”奧爾德斯使勁閉了閉眼，擡手在臉上胡亂摸了一把，沉聲道，“我，等我還完債之後，我就把大部分點數寄存在和平派資金，有需要再拿，好不好？這樣我就跑不掉了。”
“…”
奧爾德斯神情瞬間僵硬：尷尬這種東西，雖遲但到。對於臉皮薄的人來說，它會隨機降臨在任何場合，不限心境和局勢，強勢扭轉心情，讓人只想四處找縫鑽進去。
他垂着頭沉默了片刻，猛地擡眸，更正道：“寄存在和平派資金的點數，按照和平派的規矩，是隨時都可以取走的對吧？水獺先…特里奧先生，就是這樣取走了所有點數，然後離開了和平派，不是嗎？那我…我不走尋常路，我買個電子保險箱，把大部分點數放進去，然後寄存在你個人那裏，什麼時候有需要，我就去找你。這樣，你不受官方規矩約束，沒有義務把點數還給我，我就跑不掉了，對吧？”
說罷，奧爾德斯昂首挺胸地凝視着對方的眼睛，眸子裏的真摯和誠懇彷彿要溢出來。
“這位隊員。”薩默神情嚴峻地沉思了片刻，終於沒繃住笑，嘴角略微揚起，“你不覺得你這個方案很奇怪嗎？”
“哪裏奇怪？”奧爾德斯無辜地眨眨眼睛，“隊長你又不會貪污我的點數。要是有這種心思，和平派資金早就所剩無幾了，還輪得着我？”
“你…”薩默頓了頓，眼神中多了一點調侃的意味，“有沒有聽說過‘上交工資’這種說法？”
“…”
奧爾德斯狐疑地看着他，又揉了揉眼睛，重新把面前這個人形生物打量了一遍。
這真是和平派守衛隊隊長？薩默先生？不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克隆人或是雙胞胎兄弟？說好的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孤僻陰鬱呢？怎麼能在這麼嚴肅緊要的關頭說出這種話？
然而，奧爾德斯很快就發現自己無從反駁。他仔細一想，這不就是…上交工資，簡直一模一樣，也怪不得人家會露出那種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想把它當成什麼就當成什麼吧。”奧爾德斯破罐破摔，“總之，你看這樣行嗎？我跑不掉了，你就不用擔心了吧？”
“你倒也不用這樣。”薩默目光變得平靜溫和，輕聲說道，“謝謝你關心我，但是，我的顧慮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嚴重，所以，不用因爲這個而苦惱。”
確實沒那麼嚴重，奧爾德斯心裏憤慨，某人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居然還有心情調侃他。他現在除了有點生氣以外，別的感受也沒剩什麼了，完全不會再去心疼這個咎由自取的可惡工作狂。
但是…
奧爾德斯悄然垂眸，心裏不知怎的涌出一股暖意。
隊長在安慰他，那句玩笑話並不是無心之談，這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
這個一向不苟言笑拘謹含蓄的人，在想辦法安慰他，以一種極其自然的、春風化雨一般的方式，讓他先前的歇斯底里和不知所措剎那間就煙消雲散。
隊長是個很會看場合說話的人，從來不會做不合時宜的事。奧爾德斯一向知道。這個人，明明自己心中有那麼多交錯複雜的疑慮和擔憂，卻不怎麼把心思放在關照自己一事上，只是不想讓他生氣，不想讓他煩惱，不想看到他因無能爲力而煩悶抑鬱的樣子。
奧爾德斯其實能理解隊長的苦惱。任誰都不希望重要的人離自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