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別,”奧爾德斯驚得差點從草地上跳起來,連聲阻止,“以他那個性格,估計會連夜逃出和平派。”
薩默面色一沉,他很有這方面的心理陰影。瑟斯頓曾經一聲不吭地逃走過一次,那種極致的失落,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而且是永久性的。
“那就交給你了。”薩默於是心安理得道,語氣溫和,“沒有硬性要求。你酌情處理就好。”
“喬賽琳也會接到這個任務嗎?”奧爾德斯問。
“已經派發給她了。”薩默回答說,“喬賽琳還沒找到機會。”
“那爲什麼…”奧爾德斯擡眉,眼中閃過狐疑,爲什麼現在才把這個任務告訴他?
“我擔心你會牴觸。”薩默無奈道,“這是個艱鉅的任務,而你又經歷了一次‘失敗’,我不想給你太大壓力。”
“沒事。我早就緩過來了。”奧爾德斯見他這副左右爲難的樣子,不禁失笑,“不過,這確實是個艱鉅的任務,瑟斯頓他不是個願意和陌生人溝通的性格。我試試看,可能會拖延很久。”
“沒關係。”薩默滿意道,“總之,我會號召隊員們加強十字弓訓練,說不定瑟斯頓還能找到新的知己呢。”
奧爾德斯也這麼希望——此刻,壓在他和喬賽琳兩人身上的擔子實在有點重。
不如再抓幾個人來體驗一下和瑟斯頓交朋友的難度,經受一遍沒話找話的尷尬,以及面對離奇發言還要面不改色的折磨,他絕對會很沒良心地獲得幸災樂禍式快樂。
奧爾德斯想象了一下他將來和難兄難弟們聚在一起討論任務的場景,並且作爲瑟斯頓研究專家向其他愁眉苦臉的隊員傳授經驗,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期待。
上回和喬賽琳暢聊之後,奧爾德斯意識到,在對付瑟斯頓這件事上,他們是可以團隊作戰的,效果勝過單槍匹馬的籌劃。
奧爾德斯也不知道瑟斯頓會不會介意他們兩人的暗通曲款。以他對瑟斯頓的瞭解,對方不會在乎這些細節。畢竟他和喬賽琳的接近話術已經很明顯了,更別提達莉婭這樣更加明顯的失敗案例。
喬賽琳已經被他拉攏成新陪練,不說天天喫飯聊天,每週總是要會面幾次的。於是,奧爾德斯借用劍術訓練的機會和喬賽琳交換了意見,兩人決定循序漸進地說服瑟斯頓。
然而,“隊友應當相親相愛”以及“紈絝派來勢洶洶”的鋪墊還沒做好,奧爾德斯就有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新發現。
在接下任務的一週後,也就是奧爾德斯成爲高層後的第二十七天,奧爾德斯照常去地下室訓練十字弓,順便和瑟斯頓搭話。然而,順着狹長走廊接近練習場的時候,他居然聽到前方傳來低低的說話聲,而且是瑟斯頓本人的嗓音。
“手還不夠穩。”瑟斯頓的語氣一如往常那樣冷冷淡淡,“我上次就跟你說過。”
“對不起。”另一道聲音他也耳熟,正是澤維爾,“我一定多注意。”
奧爾德斯躡手躡腳走到門口,悄悄往裏一探頭,裏面的兩人已經在各自訓練了,好像從來沒有交流過。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幻聽了。瑟斯頓幾乎從來沒有和兩個朋友以外的人主動說過話,對別人的熱情和請求也一概愛答不理,更別提指導他們訓練。
難道,傳說中的第三位朋友出現了?
澤維爾經常在這裏練習十字弓,是個非常聽從高層教導和號召的好孩子,從剛加入守衛隊的時候就是如此。就是這份堅持打動了瑟斯頓麼?
奧爾德斯不好直接問出來,萬一是他領會錯了呢?瑟斯頓是個會直白說出“他不是我的朋友”這種話的傢伙,使場面變得難堪,更別提瑟斯頓曾多次表示他不需要新朋友,或許會把奧爾德斯的無心之言當成挑釁也說不定。
於是,他決定按兵不動,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注意到,還大張旗鼓地和瑟斯頓還有澤維爾打了招呼,按部就班地開始練習十字弓。
然後,奧爾德斯就發現,瑟斯頓不再和澤維爾搭話,完全無視了認真射箭的少年,轉而把指導的重點放在了他這位“老朋友”身上。
當然,這份指導也並非是熱情洋溢的,和其他稱職教練比起來十分敷衍隨性,在一個小時裏,瑟斯頓通常只會發言四五次,內容也簡練到了極致。即便如此,他那些一針見血的批評和直白的不加修飾的建議,也讓奧爾德斯和喬賽琳受益無窮。這大概就是專家的力量。
瑟斯頓站在兩人之間,餘光卻好似只能注意到奧爾德斯的方向。澤維爾向神槍手先生投以小心翼翼的目光,無果,就安安靜靜戳在一邊充當透明人,兀自訓練。
澤維爾擺擺手表示沒關係,面上顯出習以爲常的無奈,看來是早已習慣了瑟斯頓的古怪舉止。
奧爾德斯的一小時訓練結束之後,澤維爾還在訓練。
訓練場的氣氛實在奇怪,奧爾德斯沒有再逗留,向兩人告別,逃跑似的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登登登跑上樓梯,這才長舒了口氣。也不知道瑟斯頓忽然無視澤維爾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反正奧爾德斯知道,肯定和他有關。現在,澤維爾總能安心接受指導了吧?
奧爾德斯在心裏暗自給瑟斯頓記了一筆,又準備在一會兒和澤維爾的訓練中仔細問問情況。
一個小時之後,澤維爾和奧爾德斯在大本營外的空地上碰頭。
“剛纔…是怎麼回事?瑟斯頓經常指導你嗎?還要瞞着別人?”奧爾德斯問。
“他偶爾會指導我。”澤維爾如實回答說,“也不是瞞着別人。他好像給隊員劃分了很多等級。”
“劃分了很多等級?”奧爾德斯更加疑惑,眉頭深深蹙起。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澤維爾撓撓頭,努力解釋說,“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感覺,我也不知道瑟斯頓先生是怎麼想的。我每天都在地下室進行兩小時的十字弓訓練,經常遇到他,他知道我的安排。如果訓練場出現第三個人,而且那個人只是偶爾來訓練,瑟斯頓先生就會無視他,只對我進行指導。可是如果那個人每天都訓練,非常勤奮,有的時候瑟斯頓先生會無視我,只對對方進行指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原來是這樣。”奧爾德斯驚奇道,“所以,無論他身邊出現多少人,瑟斯頓只會給最‘癡迷’於十字弓的隊員提供幫助?”
“也許是這樣。”澤維爾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所以我通常會避開其他隊員。你平時是固定這個時候做十字弓訓練的嗎?”
“是的。”
“我記住了。以後我避開這個時段。”
“…”奧爾德斯啞口無言。這是何等殘酷的規則!尤其是在以和平友愛著稱的和平派。
而且澤維爾居然沒什麼反應,沒有絲毫的委屈,也沒有偷偷聲討對方的任性無禮和區別對待,好像這是一件無比正常的事情,明顯是見慣了這種現象,卑微地學會了主動避讓。
好吧,在這麼一個強者爲尊的畸形背景下,瑟斯頓又是義務勞動,沒人能要求他怎麼樣。奧爾德斯甚至隱隱有些慶幸,從澤維爾的描述來看,瑟斯頓心中大概有個隊員十字弓虔誠度的詳細排名,能靈活應對每一種不同隊員排列組合的情景,比伯特蘭那個二極管可強多了。
“可是。”奧爾德斯忍不住感嘆道,“我知道,嚴格意義上來講,瑟斯頓沒有義務幫助別人。我只是不太能理解,就事論事,他爲什麼…只能有一個指導目標?又不是一對一劍術訓練,瑟斯頓話也不多,做這件事甚至不會影響到他自己的訓練。”
“可能是瑟斯頓先生比較懶吧。”澤維爾誠實道,“留意一個人沒有留意兩個人那麼累。”
“…”奧爾德斯再次啞口無言。
的確,瑟斯頓是個很單純又很懶的人,最簡單的動機往往就是正確答案。
“有道理。”奧爾德斯輕聲笑起來,瑟斯頓這個人…是個無趣與有趣的結合體,神祕又好懂,強大又脆弱,怪不得喬賽琳對和他交朋友一事那麼癡迷,也怪不得他倆總在研究這個人,“所以,瑟斯頓在給很多隊員提供幫助?”
“也不是很多。”澤維爾說,“我和幾個朋友討論過這件事,偶爾去訓練的人就沒被搭話過。”
“他心裏有一道最低門檻一樣的東西?”這並不出乎奧爾德斯的意料。
“我覺得是這樣。”
“那他的指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在遠征結束的不久後。”
奧爾德斯眉頭完全舒展,甚至喜上眉梢:“我知道了。謝謝你提供的信息。”
等這場訓練結束,他就立刻去向隊長先生彙報。他們還沒“動手”,瑟斯頓就已經自覺成爲守衛隊的專業教練了,這是何等的驚喜!
奧爾德斯覺得,雖然他從沒有主動向瑟斯頓提出這個請求,但是,這一令人滿意的結果,怎麼也得有他一半的功勞。說不定瑟斯頓就是被他講述的遠征故事打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