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棲見
第一章
北方的九月夜風肅冷,西城區燈火闌珊,偶爾有兩三行人。
陶枝靠在十字街口豎着的紅綠燈柱上,看着不遠處蹲在路邊的少年點菸。
少年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細小的火苗攏在掌心,夜晚的漆黑被染上一層很薄的暖紅色光。
熟練非常。
陶枝掏出電話,撥通上一個未接來電。
過了兩秒,百米以外的少年低下頭看了一眼手機,接起來:“喂——”
“你到了嗎?”陶枝問。
少年嘴巴里還咬着根菸,聲音含含糊糊地拖着長調子:“到了啊,等你好久了,也就你能讓我等着了。”
“你說,你小時候上幼兒園天天臭美,還要扎辮子,那會兒就讓我等,”他在嫋嫋煙霧裏忽然回憶起了過去:“上學了你睡懶覺,我還得等着。”
“就連出生我都他媽得等着你被拽出來,要不是小爺生命力頑強,我憋都憋死了。”
少年最後滿目滄桑地總結:“陶枝,你是我等了一輩子的女人。”
“……”
陶枝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擡手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有完沒完?”
季繁嗷了一聲,一手夾着煙,一手舉着電話回過頭去。
他等了一輩子的女人此時正站在他身後,耷拉着眼皮,沒什麼表情地睨着他。
季繁仰着頭,手裏的煙掉下去半截菸灰。
“嘿嘿,”他傻笑了兩聲,“來啦?”
陶枝掛掉電話拿着手機,也跟着蹲下來。
季繁身子往後側了側,把拿着煙的手欲蓋彌彰地往身後藏了藏,結果忘了人是站在他身後的。
陶枝低下頭,就看着那隻夾着煙的手從她的眼皮子底下伸過來,一直耀武揚威地伸到她眼前。
然後啪嗒,又掉下來一截菸灰。
陶枝:“……”
陶枝叫了他一聲:“季繁。”
“啊。”季繁哆嗦着,人有點兒慌。
“你知道咱們二舅姥爺最後是得的什麼病嗎?”陶枝說,“肺癌。”
“……”
季繁趕緊抽回手,菸頭在地磚上摁滅,走到垃圾桶旁邊丟進去,又乖乖折回來等着訓話。
陶枝瞥了他一眼:“不是說戒了。”
“……哪那麼容易。”季繁撓了撓腦袋,“行了我戒,你別罵我。”
“罵你要是有用你早品學兼優了,”陶枝翻了個白眼,語氣裏有毫不掩飾的嫌棄,“我聽說你期末考試數學就考九分?你們附中的校霸都這樣?”
季繁反問,“你考多少?”
“二十。”陶枝說。
“……”
季繁一言難盡地看着她,也不知道這人考了個二十分怎麼就能如此有底氣地嫌棄他:“我們附中的校霸都考九分。”
陶枝:“那我們實驗的校霸得考二十,你轉學過來以後記得想點辦法把這十一分補上。”
季繁初中就跟着季槿搬走,當時也是又哭又鬧着不想走,現在幾年過去了,他在那邊有了自己捨不得的朋友和熟悉的生活環境,又要被趕回來了。
他不想回來,陶枝清楚,但這事兒由不得他。
小孩子是沒有話語權的,你想不想這種事對大人的決定毫無影響,讓你往東走你就沒法兒往西去半步。
“你什麼時候回?”陶枝先開口問道。
“過段時間吧,”季繁說,“好像還差點兒手續。”
陶枝單手撐着腦袋,指尖搭在脣邊,看着少年那張和她勉強有個兩分相似的臉,難得大發慈悲地安慰他:“往好了想,以後你就能跟我在一個學校了。”
季繁本來情緒已經平復了些許,聞言又是一陣絕望:“你這麼一說我是更不想去了。”
“……”
陶枝牙根癢癢,磨牙忍住了想打他一頓的慾望,想了想又說,“我們學校還不用寫作業,有的時候老師心情好,就不查。”
季繁側頭,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麼作業?你還寫作業?”
“……”
陶枝覺得自己作爲不良少女的尊嚴在他質疑的眼神下被踐踏得體無完膚。
“我當然不寫,”陶枝說,“我閒着沒事兒幹嗎寫作業?我抄都懶得抄。”
-
九月二號,開學第一天。
高二一班。
清晨的風帶着些微涼意鼓着窗簾闖進來,七點一刻剛過,教室裏已經坐了大半的人。
陶枝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牆邊,左手邊鋪着一疊試卷,答案密密麻麻,右手邊是另一疊一模一樣的,空白的。
少女此時正咬着筆帽手裏攥着支黑筆,飛快地往上面抄答案。
漆黑的眼珠往左邊一掃,右邊手裏的筆唰唰唰又是一排,中間幾乎沒有停頓,流暢得像是剛上過潤滑油的發動機,十分熟練而迅速。
一頁抄完,她嘩啦地翻過一頁,擡腳踹了一下前排那人的椅子腿兒。
“哐當”一聲輕響,坐在她前面的男生椅子往前蹭了一下,趕緊小心地回過頭來。
陶枝手上還在奮筆疾書,頭也沒擡,嘴裏叼着筆帽含糊地問:“你以前是老王他們班的啊?”
男生點點頭,又“啊”了一聲。
“他一般喜歡什麼時候來收作業?”
實驗一中高二分科,十二個理科班七個文科班,班主任和各個科目的老師也會重新分配。
陶枝以前沒上過老王的課,只知道是教物理的,人挺兇,以前在走廊裏經常都能聽見他在辦公室訓學生。
新的學期新的氣象,至少得從順利的交了假期作業開始,她跟季繁不一樣,她是個積極向上的不良少女。
她很陽光的。
能抄一點兒是一點兒,實在抄不完那也是沒有辦法。
至少努力過。
分可以低,誠意要到位。
反正季繁現在也不知道。
陶枝本着能抄完一科是一科的想法特地起了個大早來學校寫假期作業,她這邊飛快地寫着填空,他前面的男生說話了:“王老師一般都掐點兒來,不過有時候也會早到看一下早自習什麼的,作業就課前收,”頓了頓,男生補充,“今天第一節課就是物理。”
陶枝筆尖一頓,擡起頭來,皺着眉看着他“啊”了一聲。
厲雙江有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