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淮就看着他的前桌渾身僵硬,緊繃的表情裏透着極力剋制的憤怒,像個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似的扭過頭來。
那眼神,像是下一秒就會不顧一切忍不住衝上來把他給生吃了。
江起淮難得走了個神突發奇想了一下,他視線往上偏了兩寸,想看看這小土撥鼠腦袋上會不會氣得冒煙。
如果怒火可以具現化的話。
他不易察覺地微勾了一下脣角,只一瞬,下一刻又恢復成了一副雷打不動的冷淡模樣。
陶枝轉過去了。
江起淮一邊轉筆,一邊好整以暇地等着聽她的解釋。
他坐在後面,看不清土撥鼠的表情,只能看見小姑娘肩膀縮了縮。
“老師,我不會寫,”陶枝特別小聲地說,“我也想把作業寫好的,但是我基礎太差了。”
還挺能屈能伸。
小姑娘滿臉真誠,聲音聽着也可憐巴巴的,王褶子臉色緩和了幾分:“不會寫也不能瞎寫啊,不會的地方可以問同學,也可以問老師,我天天都在辦公室。”
“我也不好意思打擾同學,”陶枝表面上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我太着急了,怕這周之前交不上,後面一着急就亂寫了,王老師,我下次一定好好寫,就是可能會寫得慢點兒,您別生氣就行。”
王褶子本來就是個嘴硬心軟的,瞧着她認錯態度確實很誠懇,又是個小姑娘臉皮兒薄,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你有這個決心就行,老師不怕你們寫得慢錯得多,只要心裏有學習的念頭那老師和同學們都願意幫你,你前後桌,還有你同桌,不會的就勤問問。”王褶子語氣緩和下來,“行了,你坐下吧,你這個基礎確實是個問題,我再想想辦法。”
陶枝乖乖應了一聲,坐下了。
坐的時候膝窩頂着椅子邊兒,不動聲色地使勁兒往後蹭了一下。
江起淮的書桌猝不及防被頂得往後一歪,桌邊呈三十度角往上翹起來,摞在桌面上高高一摞卷子壓着書滑下來,嘩啦啦地掉到地上大半。
江起淮:“……”
他俯下身去撿。
陶枝也一副不小心的樣子,“好心”地回頭單手把着桌邊彎下腰來幫他。
頭一低下,她表情一秒變了個底兒朝天,一邊假裝幫忙撿卷子一邊湊過去,儘量控制着脾氣和音量,咬着牙:“我跟你是有什麼世仇嗎?”
江起淮撿起一張卷子:“沒有。”
“那你爲什麼害我?”陶枝壓着火兒小聲說。
“你爲什麼讓我幫你寫作業?”江起淮也壓着嗓子。
陶枝撿了一張卷子,遞給他:“你不寫就不寫,都答應我了你還故意寫錯,你是個人?”
江起淮接過來:“不是你威脅我?”
“那是不是你在老王辦公室先騙我說你也是來補作業的?”
“我沒說過。”
“……你他媽?”陶枝是沒想到江起淮能這麼狗,她撿起最後一張卷子遞過去,火大地瞪着他,“你是沒說過,但你當時就是這個意思,你故意誤導我。”
兩個人鑽在桌子底下你遞一張我拿一張,小聲地嘀嘀咕咕,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涌動。
江起淮接過來,直起身,將手裏的卷子放在桌上。
桌面以上的世界一片平和。
王褶子一邊讓大家翻開書一邊往這邊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坐在旁邊那排和他們只隔着個過道把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的兩位同學:“……”
小學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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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覺得這整整一節課都上得沒滋沒味的。
雖然平時物理課也沒什麼滋味兒,但是她至少能睡覺,今天是氣得連覺也睡不着了。
陶枝胳膊撐着腦袋,手裏拿着支筆,假模假樣地時不時翻翻書,平均五分鐘看一次表,感覺分針像是凍住了。
她抽出手機來,在桌肚裏給季繁發了個微信。
枝枝葡萄:【我敗了。】
季繁回得很快:【?】
枝枝葡萄:【我們班轉來了個狗逼,我鬥不過他。】
季繁:【哪方面的?】
枝枝葡萄:【他騙我!他跟我玩頭腦風暴!!他真是好深的心機!!!】
季繁:【別自找苦喫,動腦的事兒你又不擅長,揚長避短懂不懂,直接跟他幹一仗。】
陶枝:“……”
陶枝不想搭理他了,恨恨地把手機丟回去。想了想,又不得不承認,季繁說得也有那麼點兒狗屁道理。
終於熬到了快下課,陶枝擡眼,看着王褶子講完了書上最後一道物理例題。
“行了,先到這兒吧,今天作業把書上剩下的題寫完,還有這課搭配的練習冊。”王褶子拍拍手上的粉筆灰,往教室外走:“都喫飯去吧。”
王褶子前腳剛走出了教室,後腳陶枝霍然起身,椅子往裏一甩,木腿划着磚面刺耳地“刺啦——”一聲。
陶枝轉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才合上書的江起淮,殺氣騰騰:“打一架。”
江起淮略一揚眉,對她這種直截了當的回禮有些詫異:“我沒空。”
“我沒問你有沒有空,你可能沒聽懂,”陶枝耐着性子跟他解釋,“我換個說法,你得讓我揍一頓。”
江起淮從上到下打量她:“你讓我跟一土撥鼠打架?怎麼打?比打洞還是嗑松子兒?”
“我讓你跟——”陶枝一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眯起眼,“跟什麼?土撥鼠?”
陶枝覺得自己腦子裏僅存的最後一根名爲理智的神經也被拉斷了。
幾乎同時,教室後門被打開了,厲雙江的腦袋從門口探進來:“淮哥,老王找!讓你過去一趟!”厲雙江不知道自己一句話化解了一場災難,“看他挺高興,應該是什麼好事兒。”
江起淮轉身出了教室,厲雙江也跟着出去了。
付惜靈坐在那兒,扭頭看了看江起淮的桌子,又擡頭看向陶枝,琢磨着她會不會趁着桌子的主人不在,下一秒就擡起這張課桌順着窗子從三樓丟下去。
但陶枝的關注點在別的地方。
她轉過頭:“我長得像土撥鼠?”
付惜靈愣了愣,趕緊搖頭:“沒有啊。”
陶枝又指指門口,整個人還沉浸在震驚之中:“他剛剛是不是說我土撥鼠?”
這個問題付惜靈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憋出一句:“土撥鼠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