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都不作聲,半晌,李治嘭地一聲拍桌怒吼:“禍亂宮闈……你家主子究竟是哪宮娘娘?”

    那女子垂眸不言,片刻後才道:“別聽他胡說,我可沒有讓他幹過這些事,恐怕指使他的另有其人!”

    胖老闆氣得一瞪眼,臉上橫肉抖動:“你!就是你!那凌峯不是你叫我去牢裏撈出來的!要不是我,他大約還要多坐幾年牢!”

    女子一聽驚得失聲,心道這傢伙怎麼連這個也說出來了,難道連自己的命也不願保了麼?

    可胖老闆早橫了一條心決心釘死她,畢竟郭其平的粉包是他找人從大理寺偷出來的,方纔證據可在他這兒,即便什麼也不交待,單憑這一條也能治他個殺頭的欺君之罪。

    如果他交待,說不定還能換着太上皇點好臉色,看在戴罪立功的份上給他減輕些罪責。

    可他卻沒發現,說出凌峯二字時,胡祿臉上浮現出的震驚表情。

    下一秒,李治也回過味兒來了,怪不得這個名字這麼熟悉。

    這不是王皇后宮中的侍衛麼?!

    就是因爲凌峯當初在王皇后宮中手腳不乾淨才被送入大牢,可又是誰保他出來的呢?

    胡祿見太上皇陷入思考,擔心他懷疑王皇后,便道出實情:“這人雖在王皇后宮中,可應該不是王皇后的人,當初犯事時王皇后把他打得那叫一個慘,至少偷了一顆名貴的珠子,那可是王皇后最寶貝的東西。”

    “他進入王皇后府是誰安排的?”李治問道。

    “這奴才就不知了,不過宮中娘娘很多家中都有權勢,要塞一個人也不難,只要打點夠了銀兩,基本問題都不大。奴才猜測,應當是哪宮娘娘爲探聽王皇后府中情況安插進去的,沒想到竟出了事,無奈之下才派人去撈。”

    “還不說?”胡祿忽然盯視那女子,道,“你叫什麼名字?主子是誰?”

    “我沒有主子,你要問主謀,那就只有本小姐!”那女子豎目怒瞪,竟還是個硬骨頭。

    “行了行了,不說就帶回大理寺去審吧,別在這兒跟他們浪費時間了。”李治原本來盤個店,不想卻生出這麼多事端,見這女子這般強硬,也懶得去撬她的口。

    專業的事還由專業的人來做吧,交給大理寺眼不見心不煩,回頭有結果了告訴自己就行。

    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想起背後紛亂的關係糾葛就頗有些頭疼。

    於是擡腳出了這間茶店,站在門口盤算了一會兒,對胡祿說道:“告訴黃明利,這間店鋪左邊裝修全部打掉,設計成體驗區,煮茶按摩定製食譜都在這一側,叫他先出個設計圖。”

    胡祿答道:“是。”

    “帶他出宮來實地看看,另外……我覺得這店鋪本身應當也有些問題,那老闆見我一面就如此害怕,恐怕不光是因爲知道了我的身份。說不定這間店有其他問題,我在這兒多待一刻對他都有風險。不然他不會如此犯蠢,本來不趕我走,好生溝通不至於懷疑到他頭上的。”

    *

    回宮路上,李治有意觀察李忠李孝兩個人。

    撞見這件意料之外的事,他們忽然就成了悶葫蘆,一路上悶不做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李治問他們怎麼看,李忠認真思考後纔開口道:“父皇,兒臣只覺得後怕,還好娘娘們都出了宮,不然後宮中要真是有人意圖對您不軌,這……這實在太難防範了呀!”

    “沒想到郭其平一事竟能和後宮娘娘牽扯在一處,事情的確越來越難辦了。”李治沉吟道。

    李孝卻好像不那麼悲觀,反而勸慰他道:“父皇,事情也不復雜,咱們不是已經抓到人了麼?藥物也找了回來,這不就是突破口?何況偌大的東坊,這麼多店鋪偏偏就這家店有問題,可咱們偏偏就撞進了這家店!這說明太上皇您有上天護佑,一定不會有事。”

    李治摸着李孝的腦袋點點頭,道:“話是沒錯,可兩個人都拒不交代,一個說不知情只負責辦事,一個寧肯自己抵命也不肯說出幕後人,恐怕再難問出什麼來了。”

    “兒臣覺得,既然胖老闆一開始就那麼緊張,這家店或許是個什麼接頭地點,在這兒交易恐怕不是一次兩次了。除了屋內的姐姐,說不定還會有其他人來呢,所以才害怕我們停留太久。”李孝說道,“不過現在接頭那人肯定不會再來了,畢竟剛纔侍衛們都在門口,就是再笨的人也知道怎麼回事了,交易也不會繼續下去了。”

    李忠見他已梳理清思路,也忙不迭應和道:“父皇,兒臣認爲也是如此。”

    “所以因爲我的策略失誤,放走了接頭的人?”李治挑起一邊眉毛。

    “不是。”李忠緊張地撇清自己,“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李孝卻接過話茬,淡淡道:“父皇,失誤不要緊,能彌補就好嘛。”

    李治瞥了眼這個十歲的小人兒,發現他八風不動異常冷靜,全然沒有該有的畏懼情態,成熟得不似常人。

    李忠悄悄去拉李孝的袖子,小聲警告他別再亂說。

    李孝卻輕輕推走了哥哥搭在自己手腕處的手,兀自說道:“那位姐姐雖然沒有供出主子,可她主子又不知道她會保守祕密,所以姐姐一被帶走,肯定該有人着急了。”

    “所以我們只用守株待兔,就能捕捉到蛛絲馬跡。兒臣猜測,她主子說不定會派人去大理寺打探消息……總之,只要她害怕,就一定會有所行動,而我們只用佯裝無事就好,越神祕,她就越好奇。”

    李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復又回身摸了摸李孝的發頂,道:“孝兒聰明,這主意都是從哪兒學的?”

    “太保太傅沒教過兒臣這個,兒臣想,大概是兒臣遺傳了父皇的聰明才智?天生的吧?”李孝眸光清澈,一笑便露出兩顆小虎牙,十分招人喜愛。

    “你這馬屁拍得好哈哈!”李治笑着將兩個皇子攬在懷中,忽然有種兒子出息了的自豪之感。

    也就是這一刻,他才意識到爲什麼有些父母那麼喜歡曬娃。

    要不是古代沒有朋友圈,他估計恨不得每天都要發上一條。

    因爲有了解決方案,李治心頭輕鬆不少,又在東坊各條街道轉了一圈,最終還是將目標鎖定在那間茶店,空間雖小,但位置甚好。

    最妙的是,胡祿拿下它還沒花錢——用了那女子的髒錢向胖老闆買下了這間店鋪。

    這別提讓他多歡喜了。

    儘管身爲太上皇,李治可享一輩子的錦衣富貴,可他骨子裏還烙印着打工人的影子,金錢當然能省則省,必須精打細算花到刀刃上。

    回程路上,他忽而想到,媚娘這幾日脾胃不好喫不下東西,於是調出了養生系統,篩了一路調理脾胃的養生粥。

    及至紫宸殿,他遣了李忠李孝去學習騎射功夫,自己又一次去了那間小廚房。

    剛邁步進去,廚子便難以置信地放下手中正在清理的山參,慌忙跪下去,道:“太上皇您怎麼駕臨了?您想喫什麼奴才來做就是了,這地方煙火竈氣這麼足,奴才實在是怕薰壞了您吶!”

    李治看着他,溫和一笑,道:“上次我做那紅棗糯米丸子湯不也沒薰着麼?你們就是太緊張,放心好了,我技術好着呢,絕對不會燙着自己。”

    太上皇總和自己搶飯碗,這可讓廚子心裏直打鼓,難道真是嫌棄自己做飯不好喫?

    思考間,李治卻說話了:“你做飯我是喫得慣的,少有少鹽少糖,符合我的飲食習慣,只是……飲食搭配不夠養生,知道麼?”

    廚子垂眸:“……願聞其詳。”

    李治點點頭,道:“去給我找點黑芝麻來,今天給你再露一手。”

    廚子於是在後廚翻找一番,拿出兩袋精緻包裝的黑芝麻。

    “太上皇……這些夠不夠?”

    “差不多,都放這兒。”

    李治不勞廚子動手,自己麻利地打開紙袋,倒出兩大碗黑芝麻,挽起袖子親自洗起來。

    “芝麻平時要多喫,它含有很高的膳食纖維、胡蘿蔔素還有礦物質,就比如鈣、鎂、鐵這些,都是人|體平日裏需要的。最重要的是,黑芝麻含有非常豐富的維生素E,你要是容易脫髮,或者頭髮枯黃、分叉之類,就要多喫一些知道麼?”

    廚子點點頭,認同道:“芝麻的確是個好東西。”

    “糯米也給我來點。”李治轉頭對廚子說。

    “太上皇這是要做什麼飯?”對方一邊尋着糯米一邊問道。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糯米需要泡一會兒,你來處理,我同時處理黑芝麻。”李治說着便在鍋中倒入油,將黑芝麻悉數倒進去翻炒。

    翻炒到微熟他就將黑芝麻裝盤盛出,這是爲了避免口感發苦。

    接下來便來到旁邊石磨坊,找個小太監把這黑芝麻和糯米悉數碾碎成渣,又花了半個時辰。

    最後,將碾好的黑芝麻和糯米下鍋,不停攪拌加冰糖,直到液體越來越粘稠,呈現糊狀才熄滅竈火。

    李治輕輕湊近嗅了一嗅,頗覺滿意,見廚子聞見這芝麻香氣也忍不住喉結滾動,盛進碗裏時,纔不再賣關子,告訴對方:“香吧?這叫——黑芝麻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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