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杜麗娘與丫鬟春香都是已唱紅的角兒,專業素養極高,又臺上臺下來來往往頗見過世面,自是不會被這個把個看戲鬧騰的觀衆影響。</p>

    名角兒受過專業的素養培訓,這一堂看客卻是沒受過,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此時見這少年只顧站着振臂高呼,扯着不要錢的嗓子亂喊,人們便都有了微辭。</p>

    又因他站在前排,嗓子又高,一出聲振倒一片,眼看他那叫喊一聲比一聲的高,就要蓋過杜麗娘的唱腔,人們趕緊拉他坐下,埋怨他擋了臺上角兒的俏臉,又嫌他是個呆葫蘆青瓜蛋,渾不懂戲只會胡亂叫喚。</p>

    那少年被人強按到座位上也不惱,只顧瞪起一雙狹長的眼睛盯着戲臺,對外充耳不聞,渾一幅戲癡樣子。</p>

    此時,一陣吹打樂住,妖怪打扮畫了臉的睡魔神手持合着的一對小圓鏡氣勢十足地出場,未等這魔神站定就見一個聲音高聲喊道,</p>

    “來了來了!那老魔來勾魂了!”</p>

    那少年一見睡魔神出來便又屁股着火似地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話未落地卻被後面的人按下他的腦袋,“你個土包子別亂叫喚!又不是勾你的魂你嚷什麼?”</p>

    被稱做土包子的少年此時來不及分辨那人的冷言喪語,他的目光早被臺上正念唱的睡魔神吸引過去了。</p>

    只見那來充月老的睡魔神十分正經地念叨:“睡魔睡魔,紛紛馥郁,一夢悠悠,何曾睡熟?某睡魔神是也,今有柳夢梅與杜麗娘有姻緣之分,奉花神之命,着我勾引他二人香魂入夢者。”</p>

    衆看客一聽此唱詞就又興頭起來,渾似等着看新婚小夫妻要入洞房似的,十分有興味。</p>

    只見那睡魔神在吹打“萬年歡”牌子中,把兩面鏡子分開持着,左鏡貼於胸前,右鏡高舉過頭,從上場門把柳夢梅引出來。</p>

    柳夢梅手執柳枝,雙袖高拱,遮住臉出場,睡魔神才縮回右鏡,又伸出左鏡照住柳,用右鏡在桌子上一拍,再舉起那鏡子把杜麗娘引出。</p>

    此時二人對面立定,這時睡魔神牽紅線一事完畢,便悄悄地合鏡,一笑下場。</p>

    衆看客本一見好戲要飆上高潮,便都各自安坐只盯着臺上看,此時見杜柳二人終得相見,馬上就要心意相許,衆看客就像渾身火急火燎,猶嫌劇情太慢,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人家談一場風花雪月,情意綿綿。</p>

    眼見這衆看客雙眼瞪如銅鈴,兩耳大張,連茶也不喝了,瓜子也不嗑了,只把一心一意緊繫於臺上二人的戲,伸脖咋舌,彷彿能從這花前月下看出什麼瓜田李下的春意。</p>

    十三在二樓瞧着臺上臺下兩齣戲之對比強烈,倒覺有些個意思,此時夥計早換了新茶,他端盞喝了一回,就見小洋火揹着書包頂頭跑來了,倆人說了一回話,聽臺上已唱到,</p>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p>

    “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p>

    十三忽聽了這兩句,不由咀嚼其中深意,愈思愈妙,想起與小妖女的初見,禁不住勾了脣。</p>

    此時小洋火陪十三坐了一會聽戲,見一向不愛戲的十三忽然轉了性。正納悶,就見十三獨自瞧着茶杯眼漾笑意,小洋火更是不解,正待詢問,卻聽樓下忽然吵嚷起來。</p>

    十三循聲向下一看,就見臺上臺下已然亂了套,一個少年翹腳蹬着桌子亂喊亂嚎,衆看客也不看戲了,都圍着他,有勸的,有喊的,有喝斥的,還有要揮拳頭替他父母教他個乖的。</p>

    那少年渾自不理,還梗着脖向臺上的角兒對陣,並且手上逮着什麼就向臺上扔什麼,鬧的那柳夢梅杜麗娘無法應對,一時間整個鳳棲閣烏煙瘴氣,亂哄哄沒了章程,那收尾到底沒能唱完。</p>

    十三一瞅那砸場子的始做俑者,他孃的!怎麼如此眼熟?再定睛一看,不是魚之樂卻是哪個?</p>

    這個小奸商!哪裏尋不到?正愁沒個地方尋來你報仇,你就自己撞上來!</p>

    十三一見魚之樂便想致了自己在龍吟鎮大礦時白白被炸碎的寶貝。若不是這魚之樂以真爲假、以假爲真,自已現在安能還爲重振江河的經費上愁?</p>

    想了一想,心下有了幾分氣,十三招呼小夥計去後面找羅前來料理。</p>

    卻說樓下一出千古絕唱本是正要收尾,就莫名鬧了起來。</p>

    原來這柳夢梅杜麗娘正唱到情切切意綿綿之時,引的滿堂喝彩,魚之樂更是分外大聲喊好,別人扔珠寶大洋,他扔瓜子皮兒充當打賞。</p>

    被扔了一身瓜子皮的柳夢梅不幹了,也不唱了,一甩手中的柳枝就過來和他理論。</p>

    魚之樂也不示弱也不賠禮,反倒跳到桌子上梗着脖罵人勢力,“只認錢不認人!只知奉承有錢的當爹!難道沒錢就沒臉?”</p>

    這扮演柳夢梅的崑曲大家平常頗有臉面,前促後擁,達官顯貴也輕易輕慢不得,都十分禮讓。他身分雖在下九流,卻自擡的十分矜貴,哪受過如此排揎?況還是被人當面打臉,見一堂子戲迷也跟着湊熱鬧看笑話兒,柳夢梅臉上過不去,當場摔了帽子。</p>

    一時鬧的不可開交,整個鳳棲閣都成了大戲臺,人人爭當角兒,到底《驚夢》沒唱完,班主一面勸解,一面忙着叫人去後臺傳話,叫別的師傅快快扮臉,演一出黃梅戲頂上。</p>

    卻說魚之樂本是用在十三那強買強賣換的大洋頗樂了幾天。他天天在南市逛,一日遊盪到了鳳棲閣,自此便成了這裏的常客,經常點一壺茶兩盤椒鹽花生瓜子一坐一天,把戲當成了飯。</p>

    他也不賣炸彈了,主要是沒人買,依他所見,上哪兒去找那麼多如十三一樣的大頭?他認定十三是個妖精才被自己騙。人,他可沒把握騙來,軟磨硬泡上趕着講買賣十成有八成會討頓好打,他精似猴,犯不着。</p>

    自己不說金尊玉貴,也是大家公子,不能給錢當奴才。雖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可他自認爲自己又不是什麼缺心眼兒的傻瓜英雄。沒了錢大不了回家!那幫老不死的難道還會睜眼看着自己餓死不成?</p>

    他們不拿自己當根蔥,也得拿自己這脈骨血當頭蒜!自己八輩兒單傳,倘或要真餓死了,這一脈就絕了不是?縱是自己不怕絕,自有一羣老不死的怕絕,絕了哪還有這招笑兒的門派?誰他孃的還爲他們傳承“找龍”這一偉大又傻比的事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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