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蓆棚子是現搭的,竈是現砌的,豬是現宰的,雞是現殺的。</p>

    大老實聞着滿院的香味心裏卻流成一條苦河。</p>

    他心裏一萬個不情願,卻強不過村長……和這些好事的村民。</p>

    人們打着“禍害別人就是免自己之禍”的心思,個個爭相前來充當廚子,把大老實的家當成了俘虜營。</p>

    村頭終日遊手好閒的二癩子此時也不貫徹自己那懶的蛋疼的方針了,他跑到大老實家帶頭殺雞宰羊,連同幾個懶漢又偷着把人家剛長了幾個月的小豬鑿死。</p>

    村婦們燒鍋褪毛,拉風匣添柴,個個過年似的喜氣洋洋,口口聲聲都是爲盡心招待市長大員。</p>

    村裏是個小社會,該黑的挺黑,該白的不白,灰不溜秋的不少,真老實活不了。</p>

    渾似一鍋大雜燴,唾沫星子調味。</p>

    眼見市裏來的一行人並全村的嘴把大老實家吃了個底掉,他焉有不恨的?但苦於自己是個天生的悶嘴葫蘆,只好憋紅了臉蹲在角落裏矇頭苦受。</p>

    及至幾個長官過來打了幾句官腔,誇讚一番,他的臉更紅了,如頭悶牛吭哧吭哧,只知低頭。</p>

    待到白仰雄一行人喫飽喝足揚塵而去,村裏人又辦喜事似地吃了二回席。</p>

    直到黃昏時候,化身蝗蟲的衆村民走光,剩下大老實一個人對着滿院被掃蕩糟蹋過的情景,欲哭無淚。</p>

    卻說十三見白仰雄驢糞蛋子表面光,好大喜功沽名釣譽,打着體恤民情的幌子,欺上瞞下魚肉百姓,他十分瞧不上,見衆人爭相拍馬獻媚只冷眼旁觀,也不插言。</p>

    一番狂吹狂吹擂,衆人不拘一格的頌詞把白仰雄說的從裏到外十分受用,兩條淡眉看都翹上了天,一挑一挑的,一刻不得閒。</p>

    宴會來的都是送禮人,臉上皆笑語宴宴,實則有得意也有失意之人,但別管心裏怎麼想的,肚裏有沒有貨,唱頌歌就對了,唱頌歌總沒錯。笑笑吹吹能掩示心中的灰色,亦能掩示身在其位並沒有不做爲,更能投了市長的意,不敢說自己拍馬說有功,但不拍馬指定有過。</p>

    衆人打着如此想頭,自然把個“吹”字給演示了個淋漓盡致。</p>

    見十三不假辭色,有機靈好事者就故意打趣說,“三少站了這半日,連茶也沒給奉端來一碗喫,可見喜事近了,親近人不比外客了。”</p>

    在外人看來,十三今日代老頭子而來,就是隱晦着說明了兩家將要對外宣親。</p>

    白仰雄本就被衆人吹捧的如在雲端,哪裏更堪提到霍家之事,今日見十三代老頭子前來,他便十分舒意。前幾日送去的沙發試探,老頭子什麼都沒說直接留下了,今日又派十三來賀壽,在他看來,就是老頭子要對兩家婚事拍板訂釘的意思。</p>

    如此一想,故十分滿意未來高婿,此時對衆人的隱晦提及或恭喜客套祝詞,他都一一含笑納了。</p>

    白仰雄自以爲十三雖外表十分不俗,但跟人沾邊的事兒他是一點兒不幹。但又有一說,十三雖然單拎出來是不像個正常人樣,但和他大哥二哥一比就又十分像個人了!</p>

    白仰雄自認爲憑霍家老大老二一個爛嫖鬼一個臭賭鬼,一對歪僧邪道,衆所周知的廢物,以後繼承家族巨產舍十三其誰?</p>

    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攀富之心,並依樣教導一雙兒女,他以爲自己在此路上是普天之下難得的一個明白人,在有限資源下,你想要做富人?富人會同意嗎?他想窮人生窮人才是真的可憐,社會階級自古以來早就被焊死了,窮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條生存通道都堵死了,是窮不自知,還是不自知才窮?</p>

    白仰雄以爲開天劈地太難,況且他認爲自己不具有聖賢都沒有的本領,還是直接上去喫現成的容易些。攀上鉅富,緊捆成一條藤兒,纔不失爲一條聰明之道兒。</p>

    有些人生來就在終點,大多人終其幾輩子都是被困在原地走不了幾步遠。</p>

    誠然白仰雄露骨的攀親,卻能讓更多同類理解甚至豔羨,他們倒是想攀卻還沒有攀附的資格呢。</p>

    他們不過是權錢登高望遠的陪襯罷了,不過話說回來,當個陪襯的踮腳石也算有所用處,比廢煤灰渣子強,如此想一想也覺得抒意了。</p>

    十三似笑非笑地瞅着心懷鬼胎卻爭相唱戲的衆人,只覺這戴面具的人假的可笑,可笑的假。</p>

    及至吹市長一個環節終於落幕,接下來又來了幾個人來說起商壇政事,什麼南樓的一大塊地要規劃……什麼北城要擴建鐵路……什麼聽信兒說總統的私人飛機要選在雲城試飛……諸如此類云云,十三被一羣老匹夫一頓蒼蠅嗡嗡擾的煩不勝煩,直想掏出放一槍,來個清淨。</p>

    忽然間他十分想念魚之樂的炸彈,默了默,就想離開。卻聽此時外面一隊人馬有序不亂地踢踏着跑了進來,爾後排成兩排擋住兩邊視線,接着田中原帶着一隊捧禮物的小兵子就意氣風發地走了進來,他一面寒喧一面就走到近前,口中猶告罪說今日因事絆住了腳才晚到,望請白兄體諒。</p>

    白仰雄滿面春風地迎了,衆人又拜見寒喧,田中原都一笑置之,只與十三問了老頭子好,又笑說,“老爺子從不過生辰,反倒少了讓我等盡心意的機會。”</p>

    又拍着十三的肩笑說了一陣,白仰雄便道,“衆貴客何必久立於花蔭,不如進去清茗烹談。”</p>

    此時十三見人來齊了,便要去找小妖女來召告天下,一回頭卻不見了小妖女,再四下環顧了一下院子,卻一點兒沒小妖女的影子,只見三五成羣的千金小姐打扮的花團錦簇在那廊下端着咖啡坐着,循見十三的目光便絲毫不加掩飾的對着十三笑。</p>

    十三的目光一掃即收,向白仰雄田中原二人隨口謅了個理由,便離了衆人的簇擁要去找自家的聽差來問話,未想剛轉過噴泉就見白擇打頭兒而來,一見十三忙趕着跑過來說話,他興沖沖把手裏的香檳遞給十三,“三哥,可擺脫了那些老腐瓤子了!”</p>

    十三也不接那高腳杯,只問,“你嫂子呢?”</p>

    白擇聞言兩眼一抹黑,剛剛因被司長家的小姐叫去,他便沒顧到小妖女,此刻見十三問他便隨手抓了個傭人詢問,那女傭人一直在噴泉邊侍酒,不敢不如實回答,只偷看了十三一眼才低頭道,“我看見大小姐的嬤嬤請去了。”</p>

    白擇一聽渾不在意,向十三笑道,“嗨,可能是我姐見太陽大,派人請嫂子去小花廳招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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