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見十三安妥了,小妖女才和吃了麼去圍坐泥爐喫飯。
喫完晚飯,二人一獾排排坐在洞裏看月亮。
今日的月亮格外的大格外的圓,照的整個林子清清楚楚,冷白的月光射了一縷在洞裏,倒如燈光般,卻比燈光更添意境。
十三讓吃了麼把那瓶米酒拿來,二人一獾席地而坐推杯換盞。
及至酒過三巡,小妖女伏在十三懷裏已微困了雙眼,她卻強撐着不肯睡,一個哈欠一個哈欠地呵氣。
她一雙精靈般的大眼睛霧濛濛,溼漉漉,在月光下更顯懵懂天真,滿是不諳世事的純淨。
面對此情此景,再思及自身處境,十三一時心裏百感交集,他閉了閉眼,輕聲道,“小呆瓜,給我唱首歌吧。”
他一拍她毛絨絨的小腦袋瓜,聲音染上柔情,“就唱你從學堂學的那一首。”
小妖女聞言便就着十三的手喝了一口米酒,她軟軟的小嗓子哼起了歌謠。那歌謠還是她在上了半天學的新式學校學的,聽了一遍只記了個大概。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斛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她重複咀嚼着這最後一句。
十三笑了,認爲小丫頭什麼都不懂,不知歌意,卻又唱的如此滄桑,如此的,荒涼。
“後半闕你知道是什麼嗎?”十三沉聲問。
小妖女搖搖頭,央求十三教她。
十三沉吟片刻,嘆了一口氣,爾後便低聲哼唱了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回,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他的富有磁性又略帶沙啞,低沉又渾厚,歌謠經他一唱,似在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一時連吃了麼都聽住了。
小妖女有樣學樣,馬上就獻寶似的唱了一遍。
問君此去幾時回,來時莫徘徊。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十三哥哥你怎麼了?”小妖女見十三忽然暗沉了臉色微一皺眉,她趕緊起身滿心緊張地去扶他。
“沒什麼,小呆瓜唱的真好聽。”十三衝小妖女一笑,寵溺地撫着她的頭,一下又一下,又輕又柔。
可惜他以後,怕是再也聽不到了。
他要把她的聲音笑臉存起來烙到靈魂裏,想她想的不能自制時就調出來聽一聽看一看。
“十三哥哥喜歡,我天天給你唱。”小妖女渾然不覺,向十三展顏一笑,又去給十三撫胸口,她小手一下一下,柔柔問,“十三哥哥,你還疼嗎?”
“不疼,你一揉就不疼了。”
小妖女聞言一笑,緊依偎在十三懷中,被愛的滋味讓她感到幸福極了,快樂極了。
如果時間能靜止在此刻,那她便會永遠的快樂。
又休養了一段時日,十三漸漸能起來走路了,身上的外傷也都結了痂。
這一日天色大睛,他披上吃了麼偷來的毛呢大氅,挽着小妖女出了洞散步。
“怪不得此洞只能彎腰,原來洞上還有不同。”
十三站直身,就能輕易看清洞頂的風光,那洞頂若從上面看去只是城牆的一隅,任誰也看不出這下面還另有玄機,藏着一方淺矮的土洞。
而此時吃了麼正蹲在城牆上給泥爐子煽火,爲十三燉燒鴨充做午飯。
此時天色碧青,萬里無雲,金色的陽光酒滿大地,舊城牆上升起裊裊炊煙,煙柱直直騰空而上,飄的高過於樹梢才漫漫散去。
若不想及自身困頓,那此情此景端的是一幅歸隱山林的雅趣。
雁南歸,楓染霜。
斷井頹垣,似水流年。
人間忽晚,山河已秋。
問今生,誰舍誰收?
看着小妖女如小鳥似的不知愁不知秋,十三真希望她永遠都不要長大。
沒有他呵護的日子,她該怎麼辦呢?
他的笨蛋小呆瓜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啊!
小妖女一刻也不停閒,她把手帕放到清澈小河裏投溼,潺潺流水涼的沁人心脾。
她洗好手帕擰乾,就要去給十三擦臉,十三會意,他俯身一低頭,笑吟吟地讓小妖女擦。
小妖女認真擦好,又把十三肩頭上的落葉摘掉,爾後又把洗乾淨的野果遞給十三。
十三看她有條不紊地小鳥一樣做這做那,小跑來小跑去,他禁不住想讓時間定格在這一剎那,讓這一剎那化做永恆。
他真想帶她去看盡人間山河,爲她翻山越嶺尋遍風景。
只是當他擡頭想重新奔向遠方的時候,未想腳下的路已經變的模糊不堪了。
這一日喫過午飯,十三便帶着小妖女與吃了麼踏上了歸程,他休養的這段日子,家裏不知是否炸開了鍋,他必得回去一趟看看才能心安。
十三走在前,避免小妖女被路邊的蒺藜苟子紮了腳,及至走到山沿子處的那片樹林,就見那匹老馬依舊拴在原地。
十三抱小妖女上馬,爾後認蹬持繮,一徑下了山。
吃了麼緊隨其後。
及至到了雲城,已是入夜時分,城中一片詭靜,尤其一進霍宅街口,竟無半個人影,靜的詭異,靜的瘮人。
十三一進街口便下了馬,此時一月如鉤,星子滿天,夜色倒也不十分黑暗,十三牽馬走了幾步忽然被一個東西絆住了腳,腳上的觸感讓他心頭升上一絲不詳的預感,他一低頭,就見果然是一具屍體橫在腳下。
他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就見火苗跳的老高,面前的屍體面目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他的眼瞳裏。
小洋火!
十三看清了地上的屍體,趕忙蹲下去抱了他起來,小洋火!
這孩子怎麼會在這裏?
還竟。。。死了?
十三粗略一檢査,就見他胸前中了兩彈,正是被槍擊致死,又見他手裏緊緊握着一支鋼筆,十三剎時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