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常憑窗而坐,默默的,像一幅美人畫卷,一坐就是一下午。

    鬱謹行家有一個很大的玻璃魚缸,裏面養了五彩斑斕的魚類和珊瑚水母。

    小妖女經常對着缸裏面透明的水母發呆。每當這時,鬱謹行就搬一把椅子坐在一邊靜靜看着她。

    鬱謹行坐在她的對面,他的眼神若有若無地滑過她的臉,一眼,又一眼。他不會去故意說些什麼,哪怕他常常會忍不住。

    “人活着很累,水母卻沒心沒肺,有些人本就是錯的人,有些事是註定的,不是所有的魚都會活在同一片海。”

    那是鬱謹行,惟一一次昧着心談論十三。

    可惜小妖女聽不懂,縱是懂了也不會聽。

    她沒看鬱謹行,鬱謹行也沒看其他。

    他本是一個無情之人,卻因她而生情。

    見小妖女愛喫水蜜桃,他便吩咐人給小妖女多多地送來冬桃,雖然他從小就對桃子過敏。

    可是,就算不適合,不能得到,但並不防礙他喜歡。

    他有時候想,能留她在身邊一時已經很好了,還有什麼奢求呢?

    君子不奪人之美。

    他雖身在泥潭,卻在個人生活方面事事都是按着君子的標準。但他現在不想做君子,他從遇見小妖女後已經沒了理智,他真的,想禁錮她一直在身邊。

    幸好他沒做,不然怕是現在已成爲一具白骨。

    如果他一時衝動,小妖女瞬間奪他的魂魄連眼都不會眨。

    在她那裏,惟十三特殊。

    小妖女猝不及防闖入鬱謹行的生命,像寂暗陰鬱的幽井裏照進了一束光。

    可是他卻來晚了,她心裏有十三,她完完全全屬於十三。

    而自己往前一步沒資格,退後一步亦捨不得。

    他的愛,毫無指望。

    他勸過自己忘了也好,放棄也好。

    就當她就是自己人生路上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一道風景,風景就是風景,只能途經,只能欣賞。

    卻不能擁有。

    可是他又說服不了自己,他沒有一個時候如此想代替另一個人陪在她身邊,儘管沒有任何身份。

    人對自己感情的產生是無能爲力的,他可以拒絕別人的感情但拒絕不了自己的感情。

    無可救藥這東西,於愛是,於被愛亦是。

    付出的愈多,對於得不到的結果愈不甘心。

    她無意驚鴻一瞥,誤入眉眼。讓他心念多年。

    最痛的也許就是愛而不得吧。

    在小妖女等待十三的日子裏,鬱謹行過的一樣艱難。

    他左右權衡,在一次又一次的否定後,他選擇了肯定。

    這一日沉默良久,他還是鼓起十分的勇氣開了口,“小不點,在你身邊保護的那個人,可以是我嗎?”

    小妖女默默,只對着架子上的鸚鵡喂瓜子,她自問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所以感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必要。

    鬱謹行見她像沒聽見似的,不由黯淡一笑,想了想又說:“能一直在我身邊嗎?”

    他聲音又幹又啞,倍添傷情,“你,看不出我愛上你了嗎?”

    “你可以做我的妻子嗎?永遠陪着我。”

    小妖女始終不言,最後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是十三哥哥的媳婦兒。”

    那一眼,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她像是說一件最平常的事,用最普通的語氣說出來,說的雲淡風輕又如此不留一絲餘地。

    像是她是十三的媳婦兒早已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她的一句回答,只是在給不知道的人陳述而已。

    她的生命裏只有十三,如此而已。

    他鬱謹行只是個陌路生人而已。

    鬱謹行幾乎恨自己了,恨自己沒早一點遇見她。倘若一開始她遇到的那個人是自己,此刻他就不用一再真切地嘗受心被泡在苦水裏的滋味,如此艱難又無力。

    他閉了閉眼,忽然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想了想又輕聲說道,“那......能一直在我身邊嗎?無論以什麼身份都好。”

    他卻沒有等到答案,小妖女已經完全不理會他了,更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或許這個問題在她那裏,是永遠不算必要說出的東西。

    她的世界是沒有縫隙的,他連可有可無都算不上。

    小妖女撫着花望着窗外一坐就是一天,直到花兒都被她摘掉了,她心心念唸的十三依舊沒有來,而鬱謹行落寞的走了。

    等不來自己愛的人,能讓等自已的人離開也是好的。小妖女扔掉光禿禿的花枝子,眼神又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後來鬱謹行還是常常來陪她,哪怕明知她根本不需要。

    鬱謹行自見到小妖女後心裏便住了人,一個不數於他的人,一個和他沒有未來的人。

    他猶豫良久,還是決定摒棄道義,努力留住這個不屬於自己的人。

    今日開晚宴,他等不及要行動了。他在心中將自己唾棄了無數遍,最後還是情感戰勝了理智。

    自私就自私吧,無恥就無恥吧,只要能留住她,無論將自己置於何地都沒關係。

    他爲小妖女編了身份,對外聲稱小妖女是自己從小訂過姻親的表妹,漂泊海外失散多年,機緣巧合一朝尋回。他不顧父兄反對,頂着未婚妻家的壓力一力退婚。

    今日趁着他的生日,他就要公之於衆,給所有人一個交待。

    小妖女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

    鬱謹行早已把各類雜事料理得當,若說在是非場中披荊斬棘,誠然他也算此中的一把好手,並不遜於十三。

    今夜十三一進門,就見鬱宅燈紅酒綠,歌舞昇平。

    鬱謹行精心準備的生日宴請了諸多名門貴族見證,一切準備就緒,未料他剛要向小妖女表白時,卻被突然闖進來的十三打斷。

    “莫挨老子的媳婦兒。”十三低沉冰冷的嗓音擲地有聲。他逆光而來,挾着風雪,整個人堅毅挺拔妖孽異常,如暗夜之神。

    “十三哥哥!”

    小妖女前一秒枯如古井的臉龐在見到十三的一剎就開出花來,她歡天喜地地撲向十三,整個人撞到十三懷裏。

    “乖。”十三寵溺地一拍她的頭,爾後留給鬱謹行一個意味不明地眼神,再不多說一句,在衆目睽睽之下擁着小妖女離開了。

    而滿心歡喜的小妖女緊緊抓着十三,頭也不回的走了。她不會回頭的,她自始至終都並沒有多餘的眼神分給鬱謹行。

    鬱謹行呆在原地,他被十三的突如其來打亂了計劃。

    他甚至都沒有安撫衆賓客的力氣了。

    太陽一出來,月亮就不重要了。

    他從未感到過如此頹然無力。

    這麼久,都沒暖到過她的心。早就知道她不會愛自己,早知道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奢望,可是剛剛她走的如此乾脆,哪怕連個回眸也沒有留下。

    他知道小妖女是讓自己死心,可他的心,他說了不算。

    他剛剛爲了能擁抱小妖女,先擁抱了舞會上所有的人,最後剛要擁到了她,卻未想她立即就被十三帶走了。

    他從未擁有過她,卻像一直在失去。

    鬱謹行當時對她說:“我知道你要走,但,可以再回頭看我一眼嗎?以後,我可以站在很遠的地方。”

    可是小妖女連句回話都沒有留給他。

    他想,如果能從她口中聽到迴應自己的話,哪怕是“不可以”三個字也是好的,也比現在她留給自己的漠然無視強,也能讓自己不那麼傷。

    十三來的時候,他就慌了,他拽着小妖女的衣服不肯鬆開只想再多看她兩眼,他知道以後都不能再見到她了。

    小妖女用力掙脫興奮地跑向十三,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他,須臾之間,他扯下了她衣服上的一塊紗。

    她走了。

    跟着她日思夜盼的愛人走了。

    鬱謹行的手裏只剩了那一塊紗。

    後來他把那塊紗做成一個香袋掛於項間,後來那香袋一直伴隨着他在權利爭霸場中叱吒風雲一生,在他壽終正寢時和他一起安睡長埋於地下。

    他曾經結過兩次婚,又都散了。

    把鬱家有話語權的人都熬死了後,他卻更成了孤獨的人。

    在他的孤獨也上了年紀的時候,對於他和小妖女之間的那一點點短暫的曾經,和小妖女是他放逐自己孤獨的惟一原因這件事,再沒有人知道一絲一毫了。

    “你今天不願意看我一眼,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到明天,到永遠。”小妖女離開後,鬱謹行經常握着小妖女留下的那塊紗喃喃自語,“今天也沒回來。”

    到白髮蒼蒼時,他又常常對着天邊喃喃自語,“今天還是沒能等到你。沒關係,我可以等到明天,等到下輩子,可不可以給我在你身邊的機會。”

    他只有,在做夢的時候能離她近一點。

    怪他來的太晚,只能被迫棄權。

    鬱謹行終其一生明白了一個道理,“痛苦是愛而不得,最痛苦的是捨不得。”

    也許遇見她就已經花光了他一生的運氣,所以,他再沒有多餘的運氣去擁有她。

    她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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