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御堇年神色淡淡的,早已經沒了先前的狠戾。</p>

    眼見顧司塵來勢洶洶,御堇年卻是輕輕擡手,一隻手輕輕握住了顧司塵的拳頭。</p>

    那一瞬,周圍的時間都彷彿靜止了一般,顧司塵的身體硬得像石頭,毫無還擊之力。</p>

    “怎麼會?”</p>

    顧司塵瞪大眼睛喃喃道。</p>

    他甚至沒有在御堇年的身上感覺到絲毫的魂力波動,這個人,到底強到了什麼地步?</p>

    眼看自己的身體正無力地倒下去,顧司塵一張沉浸在震驚中的小包子臉突然變得猙獰起來。</p>

    “我咬死你!”</p>

    他抱住御堇年的胳膊,大嘴一張,凶神惡煞地死死咬住御堇年的手臂!</p>

    御堇年深邃的目光竟出現了一瞬間的呆滯。</p>

    不過很快,那抹呆滯便被笑意取代。</p>

    不顧自己手臂上傳來的陣陣劇痛,御堇年的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意,擡着手臂,席地而坐。</p>

    好讓顧司塵懸空的小短腿能放在地上,減少負擔。</p>

    隔着一身玄衣,顧司塵累死累活地想要在御堇年的手臂上撕扯下一塊血肉來,可看到御堇年是這樣的態度,他又有些意外。</p>

    “唔唔唔唔唔!”</p>

    顧司塵沒有放開嘴,含混不清地質問。</p>

    御堇年坐在地上,看着顧司塵,不緊不慢地開口,“告訴我,這些年你們母子過得如何?”</p>

    顧司塵稍稍有些驚訝。</p>

    終於,再三猶豫後,他還是放開了御堇年的手臂,在御堇年的對面盤膝坐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滿是防備。</p>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他問。</p>

    他知道御堇年不會殺他,否則自己早就死了,就算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也沒用。</p>

    說句不好聽的,從方纔那一手他就徹底明白了,御堇年想要殺他,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p>

    御堇年答,“只是好奇。”</p>

    “只是好奇……嗎?”</p>

    顧司塵莫名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p>

    他垂下頭,搭在膝蓋上的雙手攥緊拳頭,用力到指節泛白。</p>

    他還以爲,御堇年是在愧疚,愧疚他自己在這四年多的時間以來,從未盡到過半點爲人父,爲人夫的責任。</p>

    御堇年不是沒有看出顧司塵的彆扭,他心頭微顫,卻仍舊板着一張臉,重複了一遍,“對,只是好奇。”</p>

    好奇顧嘯歌這個人。</p>

    顧司塵囁喏着脣,御堇年根本不知道,他的腦子裏在做着怎樣的天人交戰。</p>

    御堇年安靜等了半晌,才終於等到顧司塵低沉着聲音,緩緩開口。</p>

    “三年前,在顧家,顧雲汐奉葉修寒的命令,要將我娘尚未足月的孕肚剖開,取出腹中之子,交由他泄憤。”</p>

    顧司塵的聲音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讓人心疼,“顧雲汐取出了一個孩子——應該就是司音,然後便將半死的我娘扔在柴房,我娘不小心打翻柴房的燭火,瞬間點燃房內的乾草。</p>

    “大火之下,我娘九死一生地逃出顧家,連夜躲入山中,才發現腹中還有一個我……”</p>

    儘管極力剋制着,顧司塵的眼淚卻還是忍不住掉落在地。</p>

    這些,都是他無意中聽到滅雲谷中的姨姨奶奶交談時才知道的。</p>

    他年紀小,當時根本不懂這到底是什麼意思。</p>

    但就是今年年初,谷中一個婦人生產,雖然孃親不許他去,但他還是悄悄地跑去湊熱鬧。</p>

    遠遠地在外面看到那副血淋淋的樣子,便在顧司塵的心中留下了永遠也抹不去的烙印。</p>

    他擡起頭,一雙眼睛盛滿悲慟地看向御堇年。</p>

    “你見過女子生產是什麼樣子麼?”</p>

    他輕聲問。</p>

    御堇年微皺着一雙好看的眉頭,微微一怔,還是輕輕搖頭。</p>

    他自問也是見過世面的,但女子生產這種事,他還從未碰上過。</p>

    顧司塵冷笑一聲,指着御堇年的肚子,“你不妨想想,若是有人在你肚皮上下刀,生生豁開,從中取出一個滿身鮮血的孩子,是什麼樣的場面。</p>

    “身上素白的羅裙被染成血紅,你眼睜睜地看着一雙手伸進你的身體裏,然後拖着偌大的傷口疲憊逃命……”</p>

    顧司塵說不下去了。</p>

    他早已啞了一把嗓子,泣不成聲。</p>

    谷中的那位婦人生產之時難產,一張臉憋得由紅變紫,他眼睜睜地看着孃親拿起一把小刀剖開她的肚子,從中取出孩子。</p>

    孃親的手上沾滿鮮血,身上素白的羅裙被鮮血浸染,變成刺目的紅。</p>

    取出那個嬰孩後,孃親連看都未多看一眼,便立刻穿針引線,像是縫被子一樣,用蠶絲將那婦人鮮血淋漓的肚子縫合上。</p>

    孃親醫術高明,可活死人肉白骨。</p>

    但那個婦人還是沒能活過那個晚上。</p>

    那一夜,顧司塵一直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徘徊在那個茅屋之外。</p>

    他看到茅屋內燈火通明,不停地有人進進出出,進去的時候,那些木盆中分明裝的還是清水,但出來的時候就變成刺眼的紅。</p>

    屋外褐色的土地顏色都被加深了好幾度。</p>

    顧司塵不敢想,當年自己的孃親是如何熬過那個冬夜,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護着他,直到如今。</p>

    眼淚噼裏啪啦地掉落,但顧司塵仍舊死死地掐着雙手,拼命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來。</p>

    御堇年看着他,也是心頭酸澀。</p>

    當初顧雲汐抱着剛出生不久的御司音找上他,他便已是心疼不已。</p>

    卻從未曾想到,顧嘯歌竟受了這許多委屈。</p>

    某一刻,御堇年的心中打定了一個主意。</p>

    ……</p>

    “可哭夠了?”</p>

    親眼看到顧司塵肩膀抖動的幅度漸消,御堇年才緩緩開口。</p>

    顧司塵擡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再擡起頭時,已換上一片堅毅之色。</p>

    “這是最後一次。”</p>

    他信誓旦旦。</p>

    男兒有淚不輕彈,從今以後,他流血不流淚!</p>

    他從地上站起來,現在的身高剛剛夠讓他微微俯視坐在地上的御堇年,“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可不代表我以後也打不過你!</p>

    “欺負我孃的人,我一個也不放過!”</p>

    就算是親爹也不行!</p>

    最後一句,顧司塵是在心底偷偷對自己說的。</p>

    他現在更不想認這個爹了!</p>

    什麼玩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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