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都督府寂靜一片。
林沐冉所在的院子裏，早早打發了夏玲和雲娘下去，自己也已經洗漱完睡下。
皎潔的月光自窗外灑進來，映得屋內亮堂堂的。
早早睡下的林沐冉，此刻正頭頂的牀幔發呆，腦中不停回想起白日裏趙姨娘苦苦哀求的模樣。
她最終還是答應了趙姨娘的請求，答應替她保守祕密。
趙姨娘來時便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只要求得林沐冉同意，回去便一把火了卻殘生。
林沐冉看出了她眼底的決絕，怕她會走極端。
便直接跟她說明了自己不僅不會將她的病情外傳，也會偷偷替她治療。
能好好活着，誰又會真的想死。
若非被逼無奈，擔心連累女兒，趙姨娘定也不會有這般極端的想法。
如今聽聞林沐冉不僅答應替她保守祕密，還會悄悄給她治療，趙姨娘自是感恩戴德的。
她來時候滿心憂慮，走的時候卻只有滿心的歡喜和感激。
趙姨娘是高興了，但林沐冉卻是高興不起來的。
今日趙姨娘的到來，讓她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不是一個人人平等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人命當真就是輕賤的如同草芥。
而這裏的人很多觀點，都是她無法認同的。
其實這些問題，她之前便也知道。
但這段時間，她在這裏接觸的人只有雲娘一家、幾個軍醫和都督府的人。
姜璟堯沒什麼架子，平日裏與她相處也不會擺出一副高高在上，恩賜的態度。
兩人之間更多的是平等的，是相互的。
而云娘等人雖是敬重他，但也沒有過分卑微，更多的像是對一個英雄的敬重。
而云娘一家，大抵是因爲家境貧苦，也沒有大戶人家的那些條條框框。
夫妻之間也相互扶持，沒有過分的男尊女卑。
這導致，林沐冉下意識的有些忘記了，這其實是個男尊女卑，沒有人權的時代。
今日，聽了趙姨娘的那一番話，讓林沐冉有些幡然醒悟。
這裏不是所有人都能隨心所欲的，在這裏，人真的就是分三六九等。
有些人，身來就尊貴，如趙曄，身爲縣令之子，染了病有人忙前忙後。
因爲他的身份，所以他可以如林沐冉想的那般，得病之後，理所應當想的就是如何治癒。
只要能治癒，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也甘願，這是他身份地位帶來的，讓他能隨心所欲。
而有些人天生便是命賤，如趙姨娘這樣。
她的病，分明不是她的錯，她也分明有機會可以治癒活下來。
但就因爲她是妾室，她是女子，所以她不能像趙曄那樣只需要考慮治病。
在趙曄這個罪魁禍首開心自己的病有治癒的可能的時候。
那個被他傳染了病症的女子，擔心不是治病，而是這病對自己，對自己的女兒造成的名節名聲的影響。
爲了不讓自己女兒名聲有損，甚至要爲此豁出性命。
因爲趙曄是男子，所以，這病出現在他身上，旁人頂多只會嘲句風流。
甚至忌憚縣令府，不敢過多議論。
而同樣的病，出現在女子身上，便成了會影響孩子一生的污點！
她不知道這是誰的錯，或許是這個時代的錯。
自打來了這裏之後，這還是她頭一次這麼清晰的感知到這個世界的尊卑制度。
林沐冉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只覺得有些無力。
今日她可以答應替趙姨娘隱瞞病情，偷偷治療。
但卻還有千千萬萬像趙姨娘這樣的人。對於那些人，她又能怎麼辦？
這大概是這個社會本身的‘惡疾’。
然，這樣的‘病’，她不會治，也治不了！
身爲醫者，她能做的實在太少了。
她覺得有些迷茫。
………………
外頭站在院中站了半響的姜璟堯正欲離開，便見着裏頭剛暗下去的油燈剎那間亮起。
而後，便見着林沐冉推開屋門出來。
他看到林沐冉的瞬間，剛剛出門的林沐冉也正擡眸朝他看來。
夜色清涼，姜璟堯身上玄色的錦袍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
但並未因此而黯淡，反倒在這清涼的月色下，映得他整個人隱隱生輝。
林沐冉沒想到他這個時間點會出現在這裏，下意識愣在原地。
在她愣神間，院中的人已經快步上前。
面前投下大片陰影，身上突的多了個披風，還帶人原本主人的溫度和淡淡的餘香。
林沐冉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方纔沉靜在趙姨娘事情上的思緒，瞬間潮水般退去。
“夜裏涼，出來怎的也不多穿些。”
姜璟堯的聲音將她思緒拉回些。
林沐冉心底一驚，下意識朝夏玲和雲娘等人住的屋子看了一眼。
見着無人出來，這才鬆了口氣。
姜璟堯見着她下意識的反應，只覺得有些好笑，低聲道：“無人知道我來。”
林沐冉也不知道爲何聽到他說這哈，自己會有種在跟他‘偷~情’的感覺。
想到自己方纔的反應，只覺得有些尷尬，轉而問道：“都督深夜前來是有何事？”
“無事，只是想來看看你。”
林沐冉：“.....”
這話她沒法接！
“不是睡下了，怎的又突然起來了？”
“睡不着，就起來透透氣。”
姜璟堯看她一眼，見她眉心微擰。
他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下意識得伸手向她眉心間探去，想將她皺起的眉心撫平些。
林沐冉只覺得眉間一涼，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他的手指。
手指還殘留着她皮膚細膩的觸感。
姜璟堯回過神來，自己也覺得有些尷尬，輕咳一聲，將手放在身後，攆了攆。
“你既睡不着，不如我帶着出去逛逛？”
這黑燈瞎火的能逛什麼？林沐冉下意識就想拒絕。
姜璟堯卻是不給她開口拒絕的機會，率先道：“你還沒見過這裏的夜景吧。
“你們那夜裏燈火闌珊，我們這裏卻也不差，有個地方甚美，我帶你去看看。”
莫不是古代的夜市？林沐冉聞言也有些心動了。
“走啦，你不會後悔的....”
不等她多想，姜璟堯便已率先拽着她出了院子，只留下院中婆娑的樹影在夜色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