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不過雙十年華，可眉間的愁緒與悽楚就像刻了許多年一樣。</p><r/>
宮恆沒心思注意女子的容貌如何，靠在桌子上斟着酒，順手朝珠簾後的繡凳上指了指：“把剛纔的曲子再唱一遍。”</p><r/>
女子眸光有瞬間的明亮，似乎有些驚訝，停在珠簾旁就朝他打量過去。</p><r/>
“讓你唱你就唱，怎麼那麼婆婆媽媽！”</p><r/>
宮恆拿起酒杯就往她腳邊砸去，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心裏不想清醒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醉醺醺的。</p><r/>
女子被嚇了一跳，沒辦法違拗他，將琵琶架在腿上就開始彈唱起來：</p><r/>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p><r/>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p><r/>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p><r/>
一連唱了許多遍，曲調逐漸悽愴，聲音也變得哀婉起來。m.bg。</p><r/>
宮恆感覺心裏有些苦，一個人喝着酒沒什麼滋味，遂立起指頭敲了敲桌子，示意女子過來。</p><r/>
女子也不見外，將琵琶往桌邊一靠，往凳子上一坐，從宮恆手中奪過酒壺就開始給自己倒了起來。那自然的模樣，渾像自己是客人一樣。</p><r/>
宮恆不是個在意禮節的人，就隨她去了。</p><r/>
飲了一杯酒後，帶着三分好奇七分惆悵的問道：“你唱的是什麼，之前就聽你在後院悽悽惶惶的唱着？”</p><r/>
女子像喝水一樣灌了一大口酒，坦然的回道：“你說那個啊，那不過是一曲普通的小調而已，，經常出入這些地方的人都知道。”</p><r/>
宮恆擡眸瞥了她一眼：“你唱的調子裏分明有真情實意。”</p><r/>
女子的嘆了口氣，嗓音裏多了寂寥與哀嘆之意：“曾經我是不唱的。”</p><r/>
她頓了頓，“曾經的我也不曾在醉紅樓待過，如今都是我自願的……算是對自己的懲罰吧。”</p><r/>
“你一個姑娘，隻身一人，你不怕樓裏的人欺負你嗎？”宮恆問到。</p><r/>
女子輕輕一笑，搖着頭：“你說紅姑吧，真的對我動手，他們決計是不敢的。我好歹也是金丹期的修士，當初要不是我威逼利誘，這裏都不會讓我待的。”</p><r/>
逼着自己入青樓？</p><r/>
有故事！</p><r/>
宮恆眨了下眼睛，略顯趣味的看着她，先給她將酒滿上，再給自己斟了一杯。</p><r/>
“我負了一個人，那曲子就是唱給他聽的，其實更準確來說，他是我的心上人……”女子撫着酒杯的邊沿，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p><r/>
“你知道嗎，信任真的很重要！”女子單手撐着下巴，看着酒杯裏漾起的波紋，臉上的笑染着悲苦的滋味。</p><r/>
“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明明爲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爲什麼連全心全意的信任都做不到？</p><r/>
他曾詢問我的心意，可是後來的某件事我選擇了懷疑，最後他死了，我就成了殺害他的幫兇。</p><r/>
所以我將自己放逐在煙花之地，所有的名譽權力都不要了，我日日唱，夜夜唱，就是希望他能明白，還有我後悔了。</p><r/>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我又怎會不愛他呢？”</p><r/>
女子半眯起眼睛盯着宮恆，不停的嘆着氣：“人啊，就是那麼奇怪，明明可以同生共死，卻做不到同甘共苦。小兄弟，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因爲一時的猜忌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p><r/>
女子坐直了身子，上下的打量着他，嘖嘖個不停，眸底帶着看透一切的精光。</p><r/>
“小兄弟，看你這眼眸澄澈的模樣，煙花之地不常來吧，你這般借酒澆愁，多半是陷入糾葛難以取捨。</p><r/>
姐姐看你順眼便好心勸慰你一句，既然從前能做到全心信任，爲什麼現在又不可以呢？”</p><r/>
宮恆將被子往桌上重重一摔，揚高聲音反駁道：“我沒有！我不過是路過此地，姑且留兩天體驗風土人情的！”</p><r/>
女子搖着頭輕笑着，也不管他，自顧的說道：“你所愛的人，你必是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有什麼猜疑不能當面問清楚呢？你若能全心信任，想必對方也願意坦誠相待吧！</p><r/>
人都是有心的，小小的錯誤還能彌補，可你要是傷透了人家的心，那就真的錯過了。尤其是未來某一天證明了你是錯的，那真的會讓你一輩子飽受歉疚折磨。”</p><r/>
說着聲音又變得低沉起來，就像是摻了黃連精煉的藥汁，聽得人心裏嘴裏都發苦。</p><r/>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我唱了那麼久了，我後悔了，我是愛你的，你……能聽得到嗎？”</p><r/>
宮恆心裏生氣極了，這姑娘也太煩人了，不僅佔自己便宜還瞎說話！</p><r/>
他纔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做的事都是問心無愧的！</p><r/>
說出來的話卻不是責罵的話，反而是質問的話：“我都親眼看到了，那還有假？”</p><r/>
女子對他的反應似乎是意料之中，俯仰大笑幾聲後，杏眼微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你可看到了前因？”</p><r/>
宮恆橫眉冷眼，對女子的疑問極爲不悅：“既定事實，還要什麼前因！”</p><r/>
女子微微勾脣，眸底的精光一閃而過，站起身子拎起酒壺就走過去爲宮恆斟着酒。</p><r/>
還沒等宮恆反應過來，人已經躺倒了他的懷中，纖纖玉指勾着他的下巴，模樣要多輕佻有多輕挑。</p><r/>
宮恆頓時將臉一沉，擡手蓄起靈力就要朝她拍去，女子身子一擡，再再空中一翻，穩穩的落到了地上。</p><r/>
立身站好後看着宮恆，臉上的揶揄怎麼都止不住：“剛纔便是個例子，外人眼中你在喫我豆腐，實則是我在調戲你，小弟弟！”</p><r/>
宮恆還想出手，以報被輕薄之仇。</p><r/>
女子連連揮手，無奈又愉悅的阻止道：“小弟弟，別那麼認真嘛！我可是擔着背叛我心上人的危險爲你親自表演的！還有啊，雖然我的修爲不及你，可我這些年不是白混的，逃跑你可比不上我！”</p><r/>
宮恆沉着臉，翻掌往前擊去，還未落下，女子就不見了蹤影，就連桌角處的琵琶也不見了。</p><r/>
剩下的只有漸遠的歌聲，帶着一半歡快一半憂愁，似乎是唱給宮恆和她自己聽的：</p><r/>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p><r/>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p><r/>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p><r/>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p><r/>
宮恆靜立在屋子中央，目光隨着歌聲遠去，逐漸變得恍惚。</p><r/>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他低聲喃喃道。</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