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開那個騎士 >第二章 金色十字架
    ——噗通

    龐然巨輪堅硬的船殼,在波瀾起伏的海面穩穩靜止,一方巨型的四爪鐵錨,被船首上的鐵鏈驅動,徐徐墜入海底。

    鐵錨沉起的浪花,轉眼又被更大的風浪衝散,這一艘巨型船隻靜靜聳立,似一座沉默的黝黑山峯,蜿蜒的龍首,正冷漠凝視着海岸上的生靈。

    沉重的號角哀鳴,已不知何時停歇,海浪拍擊岩石的悶響,正在陸斯恩耳側環繞。

    還在糾結之際,他的手臂上突然傳來一股巨力,陸斯恩的身體踉蹌了一下,回頭看去。

    ——是乾爸。

    這個壯碩的中年男人,因長時間出海爲生的緣故,皮膚早已被曬得黝黑,暴雨之下模糊着的臉龐,勾勒着一條條滄桑的皺紋。

    “愣着幹什麼,快跟我走!”

    乾爸喘着粗氣,冰冷的雨水從他的頭頂滑落,在臉上褶皺起的溝壑之中,流淌蜿蜒。

    顯然,在萬分焦急之下,他擠過了混亂的人羣,纔來到了陸斯恩的身邊。

    陸斯恩蠕動了一下嘴脣,最終下定了決心,眼中閃過一縷堅定,“乾爸,我不走。”

    “你這孩子,在胡說些什麼?!”

    滿是皺紋的中年男人,在聽到了陸斯恩的話後,滄桑的臉上涌現焦急。

    “這艘船,是從北丹格尼斯來的,不是什麼強盜。”

    “北丹格尼斯?!”

    男人臉色瞬間蒼白,驚慌着朝那停頓下來的巨輪看去。

    那鮮豔的火紅色旗幟,在暗沉的天色襯托之下,顯得格外刺眼。

    “真的是北丹格尼斯的船隻,完蛋了...”

    男人喃喃自語,緊箍着陸斯恩手臂的手掌,無力滑落,眼中佈滿絕望。

    北丹格尼斯,比強盜還要來得更加的恐怖!

    近些年來,因北丹格尼斯教會的愈發壯大,導致了教會下層負責工作、生產的奴隸缺口,也越來越大。

    而北丹格尼斯帝國,又不肯在自己的國家之內,抓捕孩童充當奴隸。

    於是,在教會高層激烈的討論之後,終於有一位以仁慈著稱的主教,用力拍了下大腿,心生一計。

    「既然本國大帝不允許咱們在領土之內,抓捕孤兒充當奴隸,那咱們爲何不去別國?」

    這位在世人面前,象徵着智慧與善良的主教,非常實在的教育了當時參會的其他主教們,什麼叫做智慧,什麼叫做善良。

    這個計劃很快被通過,並且實施。

    近十年以來,包括東哥亞布帝國在內的兩個帝國沿岸,都被北丹格尼斯的巨輪碾過,抓走了成千上萬名稚氣未脫的孩童。

    而傍海爲生的村莊,大部分與市鎮相隔甚遠,等到當地官員反應過來,出兵馳援之時,那載滿了幼年奴隸的船隻,早就已經繞過波濤洶涌的風暴崖,駛入了北丹格尼斯的國土。

    因爲這件事,東哥亞布帝國與約頓海姆帝國沒少被噁心,本想出兵報復,可又因這些劣跡都是當地剩下的老人、成年人口述,沒有充足的證據。

    約頓海姆帝國常年與西方的黑倫爾帝國交戰,將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西邊的戰事之上,無奈之下,只能不了了之,象徵性的加強沿海的衛隊巡邏。

    至於東哥亞布帝國...

    雖然富饒,可卻不敢單獨與北丹格尼斯帝國開戰,如若開戰,龐大的帝國將被拖入戰爭的泥潭之中,難以掙脫。

    當然,陸恩斯更加偏向於,是本國的貴族們,不想失去這紙醉金迷的優渥生活,從而拒絕開戰。

    “孩童,奴隸...”

    陸斯恩看着那甲板之上,陸陸續續密集起來的人羣,呢喃了一聲,看向自己的乾爸。

    “乾爸,我留下來,我可以說服北丹格尼斯的奴隸主,讓他放棄抓捕文蘭村的孩童!”

    “嗯...嗯?!”

    男人心神混亂,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突然間又反應了過來,雙眼撐大,瞪着自己的兒子,怒道:“你在說些什麼?趕快跟我走!逃得快的話,說不定還能擺脫魔爪!”

    “我不走!”

    男人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他盯着自己的孩子——這個稚氣未脫的黑髮男孩,臉龐之上盡是堅定之意,與自己對視的瞳仁內,閃爍着不一樣的光芒。

    這是怎麼了?平常那般聽話的孩子,今日會反抗自己?

    陸斯恩深深吸了一口氣,視線越過自己的乾爸,看向後方混亂逃亡的浩蕩人流。

    村子裏燈火閃爍,在這聲號角的哀鳴之下,待在家中的孩子們都被驚醒,被自己的母親拉扯起來,匆忙穿上衣物,奪門逃竄而出。

    “那是戴姆奶奶家中的孫兒,戴姆奶奶的兒子三年前,葬身大海,兒媳婦拋下了幼子,將自己賣給了城裏的貴族。”

    男人楞了一下,順着陸斯恩的視線,朝那堆低矮的房屋看去。

    ——滿頭白髮的年邁老人,喫力拄着手中的柺杖,她那自幼聽話的孫兒,奶模奶樣,似一個小大人般,攙扶着自己的祖母,艱難的在泥濘的小道上彳亍。

    “我不能讓我的乖孫兒,落入這些強盜手中!”

    恍惚之間,陸斯恩的心底好似響起了這樣一道,蒼老而有力量的聲音。

    “那邊,是謝爾舍夫人的家,她雙眼失明,自己的丈夫也同樣死在了風暴之中,只能依靠鄰居的接濟,才能勉強生存。而支撐她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希望,便是自己的兒子。”

    昏暗的街燈下,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蒼老婦人,她顫慄着在門口摸索,又不小心被臺階拌倒,重重摔倒在了泥坑之中。

    “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

    這個瘦弱失明的婦人,在泥濘之中爆發出這一生最強的力量——母性,尖銳淒厲的呼喊,甚至隱隱蓋過漫天雷鳴。

    “母親,我在這!”

    滿臉泥水的小孩,從混亂的人羣之中竄出,飛快奔到自己母親身邊,小心翼翼的將其攙扶了起來。

    陸斯恩的瞳仁之中,倒映出那夫人如釋重負的滿足笑臉。

    很多,很多...

    逃亡的大人們都在尋找着自己的孩子,悲愴的吼聲與女人孩子的尖叫哭聲混雜,在風暴匯聚的雨夜,奏起一出哀慟的交響樂。

    “醒醒,我的孩子,你拿什麼救他們?”

    男人臉色佈滿了哀傷,這些,都是他相鄰數十年的熟人,自己的鄰居。

    一個個鮮活的家庭。

    可自己...也同樣是這些家庭之中的一員啊...

    彷彿看出了自己乾爸的哀傷,陸斯恩眼底浮現出哀愁,咬了咬牙,還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物件。

    ——這是一塊金子。

    一塊,雕刻成十字架的金子。

    看到陸斯恩手中的金子,男人驚訝了一下,疑惑道:“你怎會...”

    “這是我在一處峽谷的水底,發現的東西。”

    陸斯恩用手摩擦着十字架,“相信,那裏應該是真主教的一處遺蹟。”

    “真主教,遺蹟...”

    男人唸叨了一句,彷彿明白了自己的孩子,想要做什麼。

    “你是想...”

    “在信仰與奴隸之間,他們會選擇什麼呢?”

    陸斯恩笑容有些苦澀,心底糾結着的情緒愈發濃郁。

    這是不捨之情。

    文蘭村,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這裏的人,這裏的物,他都再熟悉不過。

    萬般的糾結與不捨,最終都化作了少年心底的堅定。

    陸斯恩盯着自己的乾爸,微笑道:“我是一個孤兒,被文蘭村的人們,從海上拾來,打小便受到這羣善良之人的照料,我的命,是他們給的,也是乾爸你給的。”

    頓了一頓,少年哽咽了一下,擡手想要擦拭去眼角的淚珠,卻越擦越多,最終混雜着雨珠,從眼眶內決堤而下。

    “今天,也是我報恩的時候了。”

    “你...”

    男人紅潤着眼眶,看着重重跪在地上,朝自己磕頭的少年,淚如雨下。

    “再見,乾爸。如果還有來生,我希望繼續孝敬在您的身邊。”

    話音落地,陸斯恩決然站起,攥緊手中的十字架,轉身便朝海岸奔去。

    狂風在耳際呼嘯,暴雨在身後倒卷。

    他不敢回頭,他怕,怕自己一回頭,看到乾爸那悲傷蒼老的臉,會改變心意。

    男人手足皆顫,目送着少年轉身,與激涌的人流相反而行,向那沉重的黑色山峯奔去,身軀被抽空了氣力,跌坐到了沙灘之上。

    “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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