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林早就察覺到自己這個便宜師兄是笑臉虎,表面笑容可掬,實則保持距離。

    所以鍾離博萬這個金晃晃的“大腿”,蕭林早已打消想法。如今比起鍾離博萬,她更在意鍾離維寧。

    馬車裏,蕭林看似氣定神閒,實則慌得一逼。如果能和鍾離暮雲修成正果,鍾離維寧就是自己未來的公爹,怎麼說也算長輩,自然拘謹些。

    而鍾離維寧也在暗自打量蕭林,拋開個人因素,他不得不承認蕭林在心性、武功和手腕上都不輸於男子,當得起一句巾幗英雄。

    可是這些優點如果出現在穆王府的世子妃身上,對他來說,全變成不可容忍的缺點。

    鍾離維寧是男人,更是過來人,自己兒子見天就往蕭宅跑,看人家的眼神像塗了蜜,甜得發膩,他還有什麼不明白。

    鍾離維寧固執認爲鍾離暮雲對蕭林的感情不過是新鮮感作怪,本來他想着時間會沖淡這份好奇,但照目前的情形,他不想耗下去了。

    “敢問王爺,皇上找我,所爲何事?”蕭林受不了拘束的氣氛,問。

    鍾離維寧仍舊是客套而疏離;“聖意莫測,蕭姑娘去了便知。”

    即使心裏不停提醒自己要尊重長輩,可是鍾離維寧一副“莫挨老子”的嫌棄樣,令蕭林忍不住翻白眼。

    不想對着鍾離維寧,蕭林掀開窗簾的一角,美輪美奐的景色映入眼簾。

    冬天的宮城,紅牆白雪,白雪作飛花,點綴着琉璃鴛鴦瓦,朱漆大紅牖,赤柱挺起,雕樑畫棟,流光溢彩,甚是雄偉。

    馬車停在御陽殿前,前面是鍾離博萬的居所,鍾離維寧和蕭林必須徒步進去。

    穿過三道拱門,登上石梯,接受幾十道目光的掃視,蕭林再次見到如雷貫耳的大靕皇帝,自己的便宜師兄——鍾離博萬。

    笑裏藏刀是蕭林對鍾離博萬的第一印象,這個人明明在笑,笑容的背後卻藏着深不見底的泥沼。一旦掉進去,怕是萬劫不復。

    與此同時,鍾離博萬也在端詳蕭林。那晚初見,匆匆一瞥,時間又過了這麼久,說實在他對蕭林已經沒什麼印象。

    這個突然冒出的師妹除了那頭引人注目的短髮,姿色只能算尚可,可就是這個只到自己肩高的女子竟然毫不掩飾對自己的詳察眼神。

    鍾離博萬覺得有趣,自從坐上至高的皇位後,再也沒有人敢用這樣的眼神直視自己。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有好奇,有討好,唯獨沒有恐懼。

    鍾離博萬自信於自己看人的眼光,蕭林不是在演戲,她真的不怕自己。

    那麼,爲什麼不畏?憑什麼不懼?難道是依仗師兄妹的關係?

    鍾離博萬玩味勾了勾薄脣,這可有意思了。

    鍾離維寧沒有跟進來,偌大的御陽殿只有蕭林和鍾離博萬。

    鍾離博萬一直笑着看蕭林,沒有開口。

    蕭林摸不清鍾離博萬的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師兄”兩個字暫時說不出口,只好恭敬地下跪。

    當膝蓋差不多到地時,鍾離博萬卻虛扶她一把:“師妹,何須多禮。”

    蕭林忍不住再次翻白眼,心裏嘀咕兩兄弟都一個性子,假模假樣。

    這會鍾離博萬的笑是真覺得有趣,看來這個師妹是藏不住事的人,什麼都擺在臉上。同時他也感到奇妙,如果是別人這般虛僞,早就心生厭惡。可對蕭林,卻生不起一絲反感。

    “說來是師兄怠慢師妹,師父叮囑朕要多加照拂師妹,但因朝事纏身,分身乏術,相見一事才拖延至此,望師妹見諒。”

    蕭林除了揚起理解的笑容,同時暗地吐槽信你個鬼外,還能說什麼。

    她纔不信萬人之上的鐘離博萬要真想見自己會忙到派不了人來找自己,十有八九就是他本來對認師妹的事不甚上心,要不是自己把棉花帶回來,估計這見面還遙遙無期。

    不過即使心知肚明的事,蕭林也沒蠢到挑明瞭。

    她也學者說場面話:“陛下日理萬機,與我邀見不過小事一樁,不急於一時。”

    蕭林自以爲自己的演技過關,實則在鍾離博萬眼裏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他內心的愉悅又添幾分。他發現,逗蕭林是不錯的娛樂方式。

    “雖說你與朕爲師兄妹,卻不知你拜師經過,可否告知一二?”

    蕭林“呃”了一聲,眼珠轉了轉。是自己先冒充青虛子的徒弟,才引來青虛子,最後莫名其妙成爲他徒弟,這樣的離奇的發展自是不能盡說,可是又不清楚青虛子和鍾離博萬說了多少。

    再三斟酌,於是蕭林就把當初騙鍾離維寧的那套說辭潤色一下,半真半假地告訴鍾離博萬。

    鍾離博萬聽着,時不時點頭,好像真的第一次聽。

    蕭林心裏猛翻白眼,裝,接着裝。

    沒錯過蕭林任何細微表情的鐘離博萬似乎看穿她的心理活動,還是笑出來。

    “哈哈哈,有趣,着實有趣。”

    蕭林直覺鍾離博萬在笑自己:“你在笑我?”

    鍾離博萬笑得眼角滲出一滴淚珠,他都忘了上次笑得這麼開心是什麼時候了。

    “師妹應是直爽之人,在師兄前無需掩藏。”

    蕭林一愣,敢情剛纔的演技都浪費了。不過轉眼一想,自己那點小九九在宮鬥高手前就是小巫見大巫。

    看鐘離博萬笑得開懷,似乎不介意自己的“放肆”,蕭林也不再繃着自己。

    她開門見山:“你找我不只是認個熟臉吧,還因爲棉花。”

    許是見多了或諂媚逢迎,或小心討好,或戰戰兢兢的人,蕭林的耿直很對鍾離博萬的眼。

    “師妹果然聰慧,你帶回的棉花種子經悉心栽培,已存活留種。棉絮也依你之法,製成棉服和棉被,果真禦寒好物。”

    鍾離博萬拍了拍身上的便服,這時蕭林才注意到他的衣服是用棉花製成,也許受鍾離暮雲的感染,她的重點也跟着歪了。

    “這房間這麼暖,就算不穿棉服,也不會覺得冷。你得出去待一會,才能知道棉花是不是真的保暖。”

    鍾離博萬完全愣住,而後捂額失笑。

    當棉花被種出來,製成衣裳後,他聽到的不是歌頌上蒼的賜福,就是歸功自己的治世英明,蕭林是第一個提出實則性建議的人。

    看到鍾離博萬笑到睜不開眼,蕭林在心裏的小本子記上,原來鍾離博萬是個笑點低的人。

    “此提議甚好,師妹可願隨行?”鍾離博萬笑眯眯地問。

    蕭林的手一擺:“請”

    木門被打開,守候門外,侍奉鍾離博萬多年的冼公公立即低頭彎腰:“陛下。”

    鍾離博萬走了有一段距離,然後解開披風。

    冼公公惶恐地迎上:“陛下萬萬不可,寒風侵肌...”

    鍾離博萬不在意,將披風一扔,又往前幾步。冼公公趕緊接住披風,又亦步亦趨在鍾離博萬身後,唯恐伺候不周。

    鍾離博萬深呼吸,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彷彿從皮膚而出,卻與棉衣的暖流相撞。

    不過片刻,他便有了評斷:“雖不及裘皮暖熱,但比錦綾綢緞麻溫暖,且勝在量多,易種植。只待來年開春,推廣棉花。不久的將來,大靕子民不再受嚴寒之苦。”

    蕭林點點頭,不只是認同鍾離博萬的觀點,還覺得他至少不是個昏君。

    她想了想說:“恕我多嘴,如果可以,能不能優先考慮邊關戰士。”

    鍾離博萬有些詫異,可又很快釋然。如果蕭林不那麼說,反倒不像她了,永遠那麼與衆不同。

    “自是應當,邊境將領士兵捍衛國土,身先士卒,朕豈能辜負他們。”

    蕭林看出鍾離博萬不是說說而已,心裏又給這個師兄勾上“不是重文輕武”的呆頭皇帝。

    這時候,一個宮女舉着托盤走過來,然後停在百米遠處。

    冼公公過去問清楚,又回來稟報鍾離博萬:“啓稟陛下,麗貴妃派人送來爲陛下親手縫製手套。”

    “讓她過來吧。”

    宮女一直低着頭,沒人看見她的臉,似乎沒什麼異常,她慢慢走近鍾離博萬。

    托盤端到鍾離博萬前,鍾離博萬正要拿的時候,那宮女突然發難,從托盤下抽出匕首,直刺向鍾離博萬。

    電光火石之間,一旁的蕭林瞬間右擡腿,一腳側踢。刺到衣襟的匕首當即脫手,宮女弓着身,被踢飛幾米外,動彈不得。

    事發突然,等冼公公反應過來,頓時發聲尖叫:“護駕!護駕!有刺客。”

    下一秒,御林軍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其中包括鍾離維寧。一部分人圍着那個宮女,一部人跟在鍾離維寧後護在鍾離博萬四周,齊刷刷地跪倒一大片。

    “臣等救駕來遲。”

    鍾離博萬是一陣後怕,可多年練就的應變能力不容許自己暴露任何驚慌的表情。

    “朕無礙,抓起那宮女,嚴刑拷問,供出主謀。”

    就在御林軍拎起宮女時,宮女忽然淒厲嘶叫,四肢抽搐,七孔流血,腹部有東西在挪動。

    不明的突變令圍捕的武將不禁後退半步,唯獨蕭林往前擠。她摸不着頭腦,只是踹了一腳,不至於成這樣吧。

    最後,宮女的痛喊隨着肚皮爆裂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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