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遊神活動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幾乎都往這裏涌,沒人留意到有三人悄悄離開人羣中心。
“靜孌,爲何神色慌亂?”戴着半截面具的顏青問。
安靜孌慌慌張張,不停地回頭張揚,沒看到蕭林身影,纔敢松半口氣。
她才告訴顏青:“主子,方纔我遇見蕭姑娘。”
“蕭姑娘?”顏青恍然道:“莫不是在幻暮之林屢次施以援手的恩人,難得一遇,不如我與你同去致謝?”
“萬萬不可!”安靜孌卻急忙阻止。
顏青和安靜姝的臉上是大大的問號,直到現在他們還清楚記得,安靜孌抱着瘟疫的藥袋,死裏逃生地回來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蕭林的救命之恩,這是生性沉穩的她從未有過。
正因如此,顏青和安靜姝纔對蕭林印象深刻。
恢復鎮靜的安靜孌拉着顏青和安靜姝回客棧,又仔細關好門窗。
顏青看着安靜孌忙來忙去,疑惑更深:“靜孌爲何這般謹慎?”
安靜孌檢查一遍,確認無誤後,小聲開口:“主人深居簡出,有所不知,蕭姑娘今非昔比,已經貴爲大靕皇帝的義妹,還加封爲郡主。”
顏青失神片刻:“大靕皇室?”
“縱然年代久遠,大靕祖皇也未必把當年醜事告知後代,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安靜孌總是考慮遠一些。
安靜孌承認自己受過蕭林的恩情,可是蕭林和大靕皇室關係親密,而且聽聞她與昭瑾世子情投意合。
萬一蕭林真的從大靕皇帝那裏知道曾經發生的事,然後在自己身上順藤摸瓜,查出主人的身份。即使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只有萬分之一,安靜孌也要防範於未然。
安靜姝傻乎乎道:“如此小心是不是過爲已甚,蕭姑娘不像居心不良之人?”
“主人的安危至關重要,”安靜孌眼睛透出責備:“大意不得。”
安靜姝怯怯地“哦”了一聲,不敢反駁。
顏青走到窗前,黑沉的窗簾將他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一如自己過去的十幾年不見天日的人生。
他連舌底都發澀:“爲了我,苦了你們。”
“主人!”安靜孌和安靜姝同時大叫。
顏青轉過身,一臉苦笑:“這麼多年你們爲了我,躲躲藏藏,小心翼翼,提心吊膽,我自覺有愧。”?
這話安靜孌聽着心痛:“主人,我們心甘情願。”
“正是。”安靜姝點頭如搗蒜:“保護主人,是我們生之意義。”
顏青眼泛淚光,明白這是她們肺腑之言,所以更感愧疚。就因爲上輩人的一句遺言,安氏姐妹不再爲自己而活,一切以他爲主。
也許只有死亡才結束躲藏的生涯,她們毫無怨言。若不是不想辜負安氏姐妹的付出,顏青真想一死了之。
安靜孌寬慰顏青:“主人,切勿胡思亂想。我們經歷那麼多風風雨雨,皆安然無恙,定是先輩保佑,他們想主人活下去。”
顏青不禁摸着胸口,鮮活的心臟沉甸甸,每一次跳動不僅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成百上千逝去的族人。他的命不屬於他一個人。
“我會好好活着。”顏青收拾心情:“替先輩活着。”
令人窒息的氛圍如烏雲退散,噤若寒蟬的安靜姝纔敢啃聲:“我們還去採摘天黎花嗎?”
“當然!”安靜孌冷靜分析:“但是不能去原定的河邊,那邊位置優越,不僅人多,蕭姑娘他們極有可能選爲觀賞地。”
顏青不想安氏姐妹冒險:“不如就此作罷。即便不服用天黎花,我也無性命之憂。”
“不可!”安靜孌不認可:“只有天黎花才能幫主人掩蓋女性之徵,天黎花十年一開,錯過此機,便要再等十年。”
顏青沉默不語,再也無法隱藏女性特徵的十年,暴露的風險大大增加。一旦暴露,不但是自己,也禍及安氏姐妹。
是的,一直令安氏姐妹惶惶不安的正是顏青最大的祕密——他是陰陽人,也就是同時擁有男性和女性身體特徵。
顏青清楚安靜孌是在害怕會有人由此查到自己真正的身份,後果將是比死更可怕。
安靜孌思量再三:“我們去偏僻的後山採摘,速戰速決。”
“可是天黎花一經採摘,須在三刻內入藥熬製,這一去一回,怕是趕不及。”安靜姝擔憂道。
安靜孌想好對策:“我們把藥鍋一起帶過去,就地取材,現摘現煮。”
三人嘀嘀咕咕,商量一下午,心裏勉強安定下來。
天黑了又亮,四月十五那天,鑼鼓喧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大家都在等待天黎耀空的降臨。
等啊等啊,終於日落黃昏曉,殘陽依山邊,漸漸暗淡的金光終是隱沒,爲即將登臺的天黎花讓出舞臺。
巳時三刻。
“還沒開始嗎?”鍾離椿陽心急不已。
話音剛落,盛況開始。
一開始,每一朵含苞待放的天黎花慢慢地發出微弱的紅光,隨着夜風搖曳,猶如半遮面的紅衣舞娘,婀娜多姿。輕盈曼妙。
遠遠望去,彷彿置身於仙界舞宴,無比壯麗。
鍾離椿陽激動萬分:“要開始了嗎?!”
“書中有云,花蕾紅光現,仙花當歸位。”鍾離暮雲推斷:“花骨朵已見紅光,想必快了。”
像是迴應鍾離暮雲的話,數不清的天黎花發出的紅光越來越亮,所有人都自覺地熄了燈火,懷着激動和興奮的心情,靜待盛景。
此時此刻,淵明城大街小巷擠滿了人,爭搶最佳的觀賞點,大家都擡頭仰望,越發期待。
因爲有鍾離博萬在,蕭林他們佔據最好的位置,舒舒服服地眺望星空。
與此同時,人跡罕至的深山裏,有三人提着燈籠,疾步行走。
“靜姝走快些,要來不及了。”安靜孌催促道。
然後她又提醒顏青:“主人,注意腳下亂石。”
顏青擦了擦額間的汗:“我會的,你們也要小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越接近天黎耀空的開始。
在他們緊趕慢趕下,終於趕在開始前點好火,洗乾淨藥煲。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巳時三刻一到,一朵朵含苞待放的天黎花在一瞬間紛紛綻放嬌豔的花瓣,沒了遮掩的紅光更加奪目耀眼,放眼望去,搖曳的紅光恍如墜落的繁星,閃爍璀璨。
鍾離椿陽目不暇接:“哇!”
“好美!”蕭林也讚歎。
不止是蕭林,四周此起彼伏的驚歎聲已經從側面證明他們眼前的美景如何壯觀。
然而更美的還在後面。
天黎花的紅光亮到極限,一聲小小的“嘣”,幾乎被紅光包裹的天黎花竟然彈射升空。
是的,除了“彈射”這個詞,蕭林想不到其他形容詞。
成千上萬,數之不盡的天黎花接二連三地升到半空,就像煙花匯演,拖着星火的尾巴,劃過穹頂夜幕,在最高點猛然炸裂。數以萬計的天黎花傲然綻放,花瓣如雨,把夜幕裝扮得格外耀眼,似乎成了煙火的海洋。
驚歎和讚美的聲音不絕於耳,所有人都擡頭遙望,捨不得分出半點神。
唯有鍾離暮雲看的是蕭林,蕭林笑了,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滿天星辰不及她眼中星光半分。
過於入神的蕭林沒有發現鍾離暮雲的灼熱的視線,她看過許多次煙花,可沒有一次比眼前來得震撼。
即使沒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沒有嗆鼻難聞的□□味,沒有錦上添花的配樂,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場安靜的煙花盛會,卻令她難以言喻心中感覺。
這就是大自然的生命輪迴的盛典,嬌豔欲滴的天黎花在暗淡無光的土裏等待十年,積攢十年,只爲那一瞬間壯美的生命燃燒。
絢爛奪目的天黎花展現最美麗的一面後黯然墜落,幾秒前還亮得迷人的紅光漸暗漸滅,燃盡生命的餘光,轟轟烈烈地隕落,最後不帶一絲遺憾迴歸土壤,化作春泥,準備下一個十年的燃放。
看入了迷的蕭林不自覺眼泛淚光,在生與死的輪迴中不禁聯想到鍾離暮雲。
鍾離暮雲越看越不對勁;“林林,你...這是喜極而泣?”
縈繞眼眶的淚滴模糊了蕭林的雙眼,映入眼裏的鐘離暮雲彷彿被隕落的花火同化,美好卻短暫。
自從和鍾離暮雲心意相通,蕭林一直忽略,不,更準確地說是下意識逃避命運的難題——不對等的生命長度。
她,幾乎不老不死,鍾離暮雲,不過短短百年,兩人註定陰陽相隔。
殘酷的現實讓蕭林不知如何坦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最後留下的人是自己,至少鍾離暮雲不用承受思念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