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着，一臉嚴肅，那是要談大事時纔會有的表情。
“你是不是不喜歡壯壯？”媽媽問，“因爲它不認你這個主人，老是兇你。”
“我只是覺得它不稱職。”幻說，“農村養狗養貓，不會像城市裏那樣，當成寵物來養，更多的是作爲一種工具。養狗用來看家護院，養貓用來抓老鼠。壯壯雖然也能看家護院，但它太兇了，指不定哪天就傷到了人，到時賠的醫療費至少要兩三千，我感覺不太值當。”
“你是想送走壯壯？”媽媽又問。
“不用送給別人，還是賣到寵物店比較好。”幻說，“壯壯不是土狗，應該能多賣些錢。賣到寵物店後，那裏有專業的人能重新把它訓練成一條聽話的狗，它在那兒也能天天狗糧喫到飽，生活比在家裏好。”
媽媽再次陷入了沉思。
幻沒再說話，他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此時只有安靜地等待媽媽做出那個決定。
“不行。”媽媽看了過來，“不能賣了壯壯。”
沒等幻詢問理由，媽媽就娓娓講述了起來：“你爸爸去外地打工了，每年只能回家一兩趟。你在外省上大學，也是一學期纔回來一次。你們不在家的時候，就只剩我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時候憋悶極了，就會跟壯壯說說話。它是條很聰明的狗，每次我跟它說話，它就坐在那兒，安靜地聽着，像是能聽懂我在說什麼。”
幻無話可說，他被擊敗了。他假裝站在農村養狗人的角度上大談價值，媽媽卻又跑到了情感陪伴的賽道上。
即使他還有建議媽媽換條狗養的招數，但此刻空氣中的氛圍太過煽情，似乎容不得一點理性存在。
幻可以感覺到，他被小林這個要扮演的角色束縛着，一旦做出了有違角色的行動，被媽媽發現了異常，就將失去通關這局遊戲的資格。
追根究底，讓壯壯暴露出兇狠本性的是自己和陌生人，不是媽媽。在媽媽看來，壯壯還是個很乖很聰明的狗狗，只不過偶爾頑皮了些。
母子倆又聊了會兒，媽媽指指桌上瓷盤裏剩下的青菜炒雞蛋，問道：“你還喫不吃了？”
“不吃了。”幻搖搖頭，努力扮演着角色。
“那你去餵給壯壯吧。”媽媽剛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改口道，“算了，我去喂吧。”
媽媽端着瓷盤走到院子裏，壯壯安分地坐在水泥地上，靜靜注視着媽媽走過去。
媽媽把瓷盤裏的剩菜倒進壯壯的食盆裏，壯壯急忙伸頭去喫，但因爲食盆擱得有點遠，壯壯努力往前探頭，抻直了鐵鏈也只能夠到盆沿。
見狀，媽媽笑笑，擡腳把食盆朝壯壯那邊一踢，踢到了壯壯身旁。
壯壯卻不領好，陡然間換上一副呲牙咧嘴的樣子，嗷嗚一聲，咬在了媽媽還沒來不及收回的小腿上。
“你他媽找死！”幻頓時怒了，騰地站了起來，氣血上涌，衝了出去。
明明沒人喜歡你這條惡犬，只有媽媽護着你，你卻狠心傷害她！
“我沒事的。”媽媽笑着攔在中間，“壯壯只是跟我鬧着玩呢。”
像是要驗證媽媽的話，壯壯歡快地搖着尾巴，幾口便舔淨了食盆裏的剩菜。
見已錯過了需要人爲干涉的時機，幻的視線下移，看向了媽媽右腳腕。
媽媽注意到幻的視線，便蹲下來挽起了棉褲的褲腿。她的小腿上有幾個泛紅的牙印，沒有出血的痕跡。
“媽，這不是有沒有事的問題。”幻勸道，“你是它最親近的人，它都敢對你下口。人家說，狗是人類忠誠的朋友，但壯壯是怎麼都喂不熟的野獸，你要是很想養狗的話，找個溫順些的狗來養不是更好嗎？”
聽着幻的話，媽媽的笑容淡了下去，最後點頭道：“你說得對，還是把壯壯賣掉吧。不過賣掉之前，得跟你舅打聲招呼。壯壯是從他那領回來的，他當初還很不捨得呢。”
既然媽媽已經答應賣狗了，幻也不想逼得太緊。不管壯壯是被賣掉，還是被舅舅帶回去，只要離開這個家就行了。
給舅舅打過一通電話，解釋了情況後，媽媽向幻轉述：“你舅明天有空，會來一趟。”
明天是三天之期的第二天，能在明天送走壯壯的話，時間上倒也算寬裕。
想着，幻看了眼壯壯，發現壯壯也在看過來，狗臉上有幾分憤恨的神情，似乎聽懂它即將被賣掉了。
…………
天公不作美，第二天下起了連在北方都很少見的暴雪，被雪封住的鄉下道路很難走，舅舅沒能如約到訪。
幻拍了壯壯的照片，發給家裏開寵物店的同學，得到了八百塊的收購報價，並承諾天氣轉好就親自開車過來拉狗。
當天晚上，斷斷續續下了一天的雪終於停了。但氣溫驟降，路上的雪結冰，凍成了硬塊。
第三天上午，就在幻以爲舅舅不會來了，要聯繫同學過來把壯壯拉走時，舅舅騎着摩托車來了。
舅舅把摩托車停在院子裏，他用一身軍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頭上戴着笨重的摩托車頭盔。那隻頭盔一摘掉，他的頭頂就冒出了熱氣，像是腦袋被蒸熟了一般。
“本來我打算十點鐘到的。”他解釋道，“但結冰的路太滑了，我不敢騎得太快，就耽擱到了現在。現在幾點了？”
“快十二點了。”幻說。
他們說話的時候，壯壯出人意料地一聲不吭，趴在那兒懶懶地看着這邊。
難道壯壯知道它要被賣掉了，所以故意裝成了乖巧的樣子？
問過時間，舅舅跟媽媽寒暄了幾句，很快就聊到了這次過來的主題——壯壯。
“這不是很聽話嗎？”舅舅走到壯壯跟前，一點也不嫌棄壯壯的髒臭，把壯壯濃密的狗毛順了一把，還跟壯壯來了個擁抱。
壯壯快速搖着尾巴，搭在舅舅肩膀上的狗臉咧開嘴，露出森白犬齒，口水從牙縫流出，成了細線滴到了軍大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