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神色一滯，似乎有些心虛。
“在這邊。”外星人走到牆邊，把電纜般的觸手插進了牆壁的一個圓形插孔裏。
一聲輕響後，旁邊的牆壁一齊翻轉過來，展現出了數個懸掛在牆壁上的半圓柱形培養倉。
培養倉裏照常裝着試驗樣本，不過這次比較特殊，是把人類反向改造成外星人的試驗樣本。
作爲人類來說,這些身體都是不完整的。
在殘缺的部位上，他們被移接了外星人那些像是電纜的觸手，看起來頗爲怪異。
而其中被改造得最像外星人的，當然就是蘭萍了。
此時她的脖子下面連接着五條觸手，跟外星人相比只是腦袋大了一些，容貌漂亮了許多。
“能把她喚醒嗎？”幻指着蘭萍問道。
“當然可以。”外星人表現得很順從。
“等一下！”這時卻是蘭小龍出聲阻止了外星人。
明明之前急着要見媽媽,現在難道是被蘭萍的樣子嚇到，又不敢靠前了麼。
“怎麼了？”幻問道。
“那個,能把直播關了嗎？”蘭小龍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是有些不方便說的事？”
“嗯。”
幻將自身的存在一分爲二,其中一人去接過了蘭小龍，另一人負責看守外星人。
“我跟小龍單獨說幾句，稍後就回來。”幻向衆人說明，託着蘭小龍傳送到了幾十米外的另一個房間裏。
幻把蘭小龍放在了一張桌子上，說：“周圍沒人，現在可以說了吧。”
“其實，我不是蘭小龍。”意識復現機裏傳出了語氣悲傷的話。
果然還是出現了這種問題嗎？幻在之前就推測出了這種情況。只是不知道這是蘭小龍最近才得出的結論，還是他一開始就這麼認爲的。
“爲什麼這麼說？”幻問道，並沒有透露出更多信息，而是想聽聽蘭小龍對自己身份的定義。
“我知道自己是由蘭小龍留在世間的痕跡轉化而成的意識，也在努力地去成爲蘭小龍這個人，但我的潛意識裏總是有一份擔憂，擔心自己還不夠像蘭小龍，不小心做出有違人設的事，會讓媽媽生氣，讓她看出了我的真面目。如果我真的是蘭小龍，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會有這些擔憂的吧。會擔心這些事，就是證明了我是假扮成蘭小龍的假貨。”
幻認真聽完蘭小龍的自白，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也許是另類的復活方式讓你產生了疑惑，進而對自己身份的正當性缺了一份信心。由生前痕跡創造出的人工靈魂到底是不是本人，因爲這涉及到了很深奧的科學技術，所以我也不懂。但這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作爲蘭小龍活下去，繼續當你媽媽的好兒子……我見你小小年紀就能想得這麼深，那麼我覺得你只要不斷地思考，肯定就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是誰，想要達到的目標究竟是什麼。”
“謝謝你，神使大人，我感覺好多了。”蘭小龍的眼中出現了淚光，“我當然想要作爲蘭小龍活下去，跟媽媽相依爲命。可我還是有些擔心，因爲我發現媽媽最近漸漸不那麼喜歡我了，好像在有意躲避着我。”
“不是的，其實我也想清楚了一部分原因……”
“說說看。”
“這要從我還在裏區的研究所時說起了。從我誕生之日起,就被下了命令要不斷分析並模仿蘭小龍生前的痕跡,來塑造出一個模擬人格。爲了保證人格的純淨度，我必須篩選生前痕跡中最有代表性的部分來學習，排除真實性較低的部分和我自己主觀的判斷。這種模式在研究所裏取得了很高的效率，但到了實際與媽媽相處時，脫節的情況卻越來越嚴重了。每當媽媽跟我交流時，我都會推想如果是生前的蘭小龍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推想的次數多了，就讓我越發地感覺到自己是一臺機器，只是功能比播放影片高級一點罷了。”
“你的意思是……在出了研究所後，你通過學習來改變自己的能力就失效了？”
“對的，神使大人，差不多就是那樣。因爲要保證人格的純淨度，我只能學習生前的痕跡，不敢讓復活後發生的事影響我。如果保持純淨度能讓媽媽滿意的話，那我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但是，媽媽終究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看向我的眼神也越來越不耐煩了。我很糾結，到底該怎麼做纔好啊？”
這確實是個難題，讓人很難選擇。
在離開研究所後，還要不要開放學習能力。短期內兩者之間的差別或許不大，但時間一長，必然會走向兩個極端。
一個極端是成爲固化的蘭小龍人格應答機器。
另一個極端是進化成新人格，不斷滿足蘭萍的需求，而原先的蘭小龍人格可能會越來越稀薄。這樣的話，就成了普通的人工智能，很難再稱作是蘭小龍的意識復現了。
“既然你想了這麼多，”幻說，“那現在跟我說話的你又是基於誰的人格呢？”
“現在的我……”蘭小龍愣住了，“我也不知道，剛纔我一直在想着怎樣才能把自己的困惑表達出來，沒有特地去注意人格的事。”
“那麼你就把剛纔的那種感覺記下吧，那纔是你真正的樣子。從你的自白中，我能看出你雖然知道自己真正的出身，但又對此感到畏懼，所以才總想着找到能依賴的事物，藉此獲得認可。其實，大部分人類都有類似的困惑。父母想讓你成爲的樣子，朋友想讓你成爲的樣子，學校和社會想讓你成爲的樣子，這些期望太多了，你要通通滿足他們嗎？那不可能。所以回到我最初時對你的建言，你自己想要成爲什麼樣子呢？”
“我，聽不太懂……但是，又好像有點明白神使大人話裏的含義。”
幻看到蘭小龍在冥思苦索，便耐心地等待着。對於現代人類來說理所當然的事，放到自誕生起就是爲了服務他人而存在的人工智能身上，卻是需要打破規則的牆壁才能領悟的道理。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笑聲在房間內響起。
“哈哈，我明白了。”蘭小龍終於想通了，快活地笑了起來，“別人的建議只能作爲參考，自己的事最終還是要自己來做主。蘭小龍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是由我自己說了算。神使大人，我們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