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維多與利亞的祕密 >第9章 第 9 章
    她沒有近視,但大概是電腦看多,眼睛見光會刺痛落淚,某天發現戴黑色隱形使症狀減輕,後面就一直戴着。

    李維多走到總裁辦公室,沒看見人,又轉到辦公室後他的私人房間,又看到那架鋼琴,停在空曠大廳中央。

    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年輕的套利人,十九歲之前對金融一無所知,他父親請來金融教授一遍一遍重複,他也弄不明白爲什麼股價跌破10日均線,行情就會變壞。他有錢,卻厭倦資本,他只學得一手不怎麼漂亮的貝多芬,卻幻想成爲巴赫,要朝這條道路的巔峯而去。

    然後這條路坍塌了。

    十九歲之後的他,仍然在彈鋼琴。

    只不過是,強迫自己把黑白色琴鍵,換成了股票和債券而已。

    許盡忱站在落地鏡,修長手指正扣上最後幾顆釦子,眼睛盯着鏡子裏的她說:

    “怎麼又是你?”

    “……”

    “不是讓你今天都別出現在我面前?你就這麼喜歡往我眼前竄?”

    “……”

    他把所有人都罵走了,除了她倒了血黴,還能有誰?

    沒一小會她就把文件按簽約順序依次擺好,分門別類放在黑色小手提箱裏。他扣扣子的間隙,她已經從衣帽間挑出顏色匹配的鞋放在他腳下,連角度都分毫不差。

    許盡忱整了整領口,李維多立刻雙手遞上領帶。

    他看了她一眼,並不接,只是仰起下巴。

    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好用的手下。他只要一個眼神,她就能明白他未說出口的話——這不是什麼長年累月培養出的默契,而是天分,從他認識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具備領悟他的天分。

    大到決策時的配合,小到翻一頁鋼琴譜的動作。

    如此契合。

    就彷彿,她天生爲他而生。

    ……

    他身高還算可以,李維多擡起頭纔到他鼻尖。她繞到他面前,格紋領帶纏繞在她的手指,慢慢變成一個漂亮的領結。他眼角盯着她熟門熟路地拿出他慣用的香水,兩根手指沾了一點,點在他袖口,抹到手肘。

    乳香和黃連木。

    還是她被迫跑了十五公里去一個沙龍小店裏幫他挑的。他要買香水,卻又不說要哪支,她只好憑自己喜好來。爲了符合他自戀的性格,特地挑了一支沒什麼知名度還偏貴的。

    結果買回來後,許盡忱不、報、銷。

    這是什麼神仙周扒皮老闆?早知這樣,給他買瓶100塊錢的CKone打發了就好了啊,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講究香水。他只要不臭就行。

    許盡忱看着她就這麼轉身去拿手提箱的背影:“你除了工作不上心,腦子不好使,現在連打個領帶也這麼敷衍嗎?”

    “……”

    她一點脾氣沒有地轉過身,靠近他,重新把已經很完美的領結擺正一遍,又用兩根手指壓着布料,順着他的胸膛,把不存在的皺褶壓平,這纔看着鏡子對他說:

    “這樣可以麼?”

    她的手指離開他,像一片落葉離開枝丫。

    許盡忱好一會兒,才差強人意地“嗯”一聲。

    “勉勉強強。”

    ……

    許盡忱臨時改換的地方非常偏僻,李維多跟着導航,一路開進山林好幾公里還沒到達目的地。道路兩旁是鬱鬱蔥蔥的樹林,一路延伸進不可知的深處。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起風。

    兩旁的樹葉沙沙響,這已然不像一個商業會談的地方。厚厚落葉間散落着好幾十尊石雕佛像,破了一半的釋迦摩尼、綠度母和摩訶薩七歪八斜,已是斷壁殘垣。但看石頭被撫摸出的光潔程度,少說也有百年。

    更奇特的是,這些佛像明明地處長江以南,卻都身量精瘦,就連“摩訶薩”,也就是俗稱的“彌勒佛”,也不見垂乳和肚腩。

    這是藏傳佛教的特徵。

    有不大靠譜的說法,佛像垂胸露乳的風氣源於唐,武則天承襲皇位後,想統合皇權和神權,刻意弱化了神明的性別。

    這幾乎是在深山老林裏了。

    李維多眼觀鼻鼻關心,並不多問。她方纔到山路三分之一時,路邊有特勤逐一覈對身份證和車牌號。她沒帶身份證,好在許盡忱是vip,勉強放行。車啓動時她眼尖,不小心看見特勤腰上掛着一個槍.袋。

    真是個惹不起的山主人。

    但說稀奇,也談不上。她以前接待某個行長,警衛員就配槍。資產或人,如果的確重要到需要保護,可以申請特批槍支。前幾年甚至有保安公司也提能供配槍保鏢服務。

    “再開十分鐘,有個茶館,在那停。”

    許盡忱坐在她後面,神情帶着不耐煩:

    “這山是私人佔用,山頂是主人居所和私藏館,今晚有一場小型私人古董拍賣。”

    ——哦,古董。

    古董和藝術品,對於資本,不過是規避風險的另一種手段。

    這個市場可沒有什麼證監會、銀監會,就算把它炒高几千倍,也不違反任何法律。別覺得幾千倍很誇張,曾有龍陵出土的黃龍玉,八年被炒到一萬倍,上萬億的合法洗錢泡沫資產,稀釋的都是底層社會財富。

    這是個監管空白的市場。

    某種程度,比金融瘋狂。

    許盡忱的父親是個失敗的古董收藏夾,許盡忱本人對古董沒有偏好,但在套利人眼裏,古董只是另一種債券,沒有喜好之分,只有盈虧之別。眼看大盤就要撐不住2500個點、連房價都開始斷崖式下跌,他總要給自己多備幾隻會下蛋的雞。

    狡兔三窟,蟲有百足,才能死而不僵。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在幫人洗錢。

    畢竟古董是太容易的洗錢手段,容易到都沒什麼含金量。明成化鬥彩雞缸杯再好看,貧窮文人也掏不出2.8個億把它擺在家裏。炒高它價格的不是文化,是資本,給它掏錢的也不是歷史,是商人。

    所以歷史和文化,從來不是古董的本質。

    古董的本質,是用古董洗錢,不違法。

    ……

    李維多笑了一下,神情與平時別無二致,明知故問道:

    “許總,您什麼時候也開始玩泥巴了?”

    “談不上玩,保命而已。”

    許盡忱摘下眼鏡,用領帶擦了一下:

    “這次我入場券只拿到一張,你不用和我上去,開車就行。”

    “好。”

    她太瞭解他,他此刻語氣雖然平靜,其實是不高興的——“只”這個詞,透露出他曾想幫她拿一張可沒成功,說明這場拍賣會雖“小”,但至少比他許盡忱高端,讓他自尊心受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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