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度過三個月的實習期,拿着廉價工資,做一些狗都不願做的工作,但沒有一個能留下來。
而這是預料之中的事。
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這個結果,除了他們自己。行業嚴冬,經濟類畢業生價格嚴重縮水。廣發證券前兩天剛開例會,把機構佣金從萬八調整到萬二,還從基金公司管理費中列支,不僅降薪,年終獎也要大幅砍。各行各業的機構都在裁員,她手裏合同編制都壓着不敢放,人力怎麼可能招人?
稀缺的從來是人才,不是人。
公司只想要暫時的廉價勞動力。未畢業的實習生簡直等於白送不要錢的高知分子,培養一下就能上手,還溫順單純好操作,隨便安個管培生名頭,他們就信以爲真,兢兢業業爲你奉獻勞力。
她看見那個傳聞是賈沈“遠房親戚”的女孩子,也在辭退的人當中。
據說,賈沈親自在她的考覈結果裏打了“D”。
……但這些都和她沒什麼關係了。
她站在路邊蔥鬱樹木下,剛想穿過街道等網約車,一輛黑色路虎就“唰”地掠過她身邊,車輛尾氣噴了她一臉。
李維多:“……”
這個男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
她想起一小時前。她被許盡忱忽然而來的告白驚呆了,坐在那兒半晌沒說話,反應過來時,許盡忱已經自顧自地幫她做出了決定,揚着下巴高冷地看着她,高冷得一點都不像方纔告白的人是他。
“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他把那束玫瑰塞進她手裏,又皺着眉把沙發上的玫瑰花瓣收起來,似乎很不習慣做這種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她:
“雖然我其實是希望你能與我比肩而立的,但如果你不喜歡,那就算了……撒花瓣這種事是誰發明的?真是太傻了,腐爛了沒有細菌嗎?對了,你明天把東西收拾一下,搬到我公寓去,你現在住的地方離我太遠了。”
李維多:“……?”
“還有。”
他又轉過身,這回終於正眼看她了,還破天荒第一次主動拎起她的包:
“我現在的財務狀況可能不適合立刻結婚,對你不利。如果你介意非法同居,我可以三個月後和你去領結婚證——反正我們已經認識了這麼久,也不在乎再多認識三個月。”
李維多:“??”
“我理解。”
他看着她回不過神的小臉,瞭然地點頭:
“突然夢想成真是容易讓人難以置信,尤其是你已經喜歡我這麼多年。”
李維多終於找回聲音:
“……結婚?我們?你和我?”
因爲太震驚,她連“您”都忘了說……不是,她到底是哪裏給了他誤會?
她又不是腦子有坑,會去喜歡一個每天把她罵出血媽嗨的人?
“不然呢。”
他又鬆了鬆領帶,儘量表現出他談判時的精英風範:
“我難道不是你最好的選擇?我們都認識半輩子了,維多,除了我,你還能和誰結婚?”
“……”
她慢慢從這種恐怖的荒謬中緩過神。手指握着冰冷的果汁,半晌,站起來。
“叫我盡忱。”
“……盡忱總。”
她把攥了許久的辭職信,慢慢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認識十幾年,論熟悉度確實適合閃婚,但……我沒這個想法,也沒有閃婚的打算。許總,你是一個讓人敬佩的上司,但這不是敬慕,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但這不是愛情。”
許盡忱看着桌上雪白信封上“辭職”兩個字,慢慢把她的包放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來辭職的,許總。”
“辭職?”
他聽不懂這兩個字,重複一遍:
“你來辭職?”
“是,我來辭職。”
“別鬧了,你怎麼可能辭職?”
“我爲什麼不能辭職?”
“這並不好笑,維多。”
他笑了:
“你真買了別人家的股票?被套牢了?”
“不是……”
“要麼你是借了別家的高利貸?還不起了?拜託,我手裏的資金再緊張,給你還個高利貸還是沒問題的。”
許盡忱想走過去握她的手,卻被她下意識避開:
“我承認我缺乏安全感時容易發火,但既然你已經在我身邊,我保證,以後都不會這樣,我既然能做一個很好的商人,那也能做一個很好的男……”
李維多在燈光下擡起頭。
她此刻摘了隱形,細長眸子是淺茶灰色。
許盡忱的聲音慢慢消失。
他終於看清她的神色。他終於開始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她居然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她居然是真的要捨棄他們十幾年的情誼,棄他而去。
“爲什麼?”
他盯了她半晌,眼底狠意慢慢泛上來:
“爲什麼?我對你哪裏不夠好嗎?”
“……你說的對我好是哪樣?”
李維多靠着牆壁,終於有點疲憊:
“是七年來不管我做的好壞,從不給我加薪,是每天壓榨我的勞動力,讓我凌晨回家,還是按三餐罵我是垃圾?”
“……”
不,不是這樣的。
他罵她是想讓她看一看他,他不讓她下班,是想讓她陪着他。
真相不是這樣的。
心裏的恐慌慢慢溢出。他強撐在那裏,在腦海裏竭力搜尋他對她好的證據。可他居然真的什麼都沒找到。她對他的陪伴太過理所應當,以至於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
甚至他公司上市以後,連新員工都派了股權,他卻從來沒想過給她半點——可他爲什麼要“給”她?這間公司本來就屬於他和她,既然他們永遠在一起,既然他們永不會分離,那這些不就都是她的?
就連他的那份,都是她的。
但這些,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
從來沒有。
金邊眼鏡下,他眼眸看似漆黑而鎮定,睫毛卻在微微顫抖:
“我……我知道你不喜歡聞煙味,所以從沒讓你吸過煙。”
他終於想到了什麼,說:
“這一行有誰是乾乾淨淨滴酒不沾?李維多,你捫心自問,我哪次讓你喝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