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閒的時候,咱們可以結伴出遊,將從前只能在詩書上想象的壯麗巍峨都身歷其境,且看看那些子詩詞大家有沒有說謊矇事兒,還有啊,四海雲遊也能順便遍嘗各地美酒,沉缸酒、杏花村、竹葉青……咱們可以挨個品鑑,看看誰先醉倒,要是咱們都能撐住的不醉,那就來一個酒酣胸膽尚開張,不管是趁着酒興去打獵還是擊板高歌又或者是誤入藕花深處,想想都美得慌!”

    老者一張嘴就停不下來,字字句句都是他關於未來、關於他跟賈子游的美好暢想,他的想法的確有點兒不合實際,也有衝動之嫌,但是卻的確是發自內心,老者跟賈子游出身相似,都不是個天生好命的,兩個從小沒爹孃疼的孩子,一個寄人籬下,一個咬着牙自己一路考到京師,都是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老者覺得,遇到賈子游是自己的苦盡甘來。

    那個時候,他認爲賈子游也是這樣想的,兩個在黃連水裏泡着長大的人,能遇到彼此,能相互慰藉,難道不好嗎?

    可是這也僅僅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那一年初春,老者遇見了自己一生的知己,賈子游也遇見了,那個時候,老者以爲自己就是賈子游的知己,可是卻不想,事情並不是那樣。

    “我要留下來。”老者還沉湎於酒酣胸膽尚開張的喜悅中,賈子游卻冷不丁兜頭給他潑了一盆的涼水。

    “什麼?”老者沒聽明白,他酒喝得有點兒多,人帶着微醺的醉意,撐着頭看賈子游,還傻呵呵地笑着,“你留下來?留下來做什麼?就你……就你那兜比臉都乾淨的,留在京師等着……等着餓死嗎?京師米貴着呢!這你都……都沒聽說過?”

    他以爲自己聽了個笑話,但是賈子游卻始終一臉正經嚴肅,他默默地看着老者,那目光沉沉不帶半絲醉意,就那麼定定地看着,那目光看的老者身上的醉意減退,甚至都開始覺得手腳微微發涼了,賈子游才端起面前的殘酒,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輕輕放下,再開口的時候,語氣比剛纔更加沉穩:“我已經答應了廖朝暉,我會留在京師,作爲他的謀士,從今往後、從生到死,爲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老者的酒徹底醒了,原本因爲微醺而泛紅的臉頰,這個時候酒熱退去,滿臉蒼白,他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賈子游:“你要爲了……廖朝暉留下來?爲什麼?那樣……那樣一個看上去就野心勃勃的人,跟着他難保不會……不會置身險境,更何況廖氏一門……跟天家多有牽扯,一旦你置身其中,日後想要脫身可就難了,你……你這般頭腦,難道還不明白這其中道理?”

    廖朝暉,老者也見過,當時就是在這個簡陋的小酒館兒裏,昔日顯赫門閥的貴公子,卻喝了個爛醉如泥,待搞清楚了廖朝暉的身份之後,老者自然而然地心生警惕,而賈子游卻主動上前照拂,可是賈子游當時也分明是個醉鬼,然後這兩個醉鬼就你一言我一語的在哪兒胡說八道,廖朝暉說一句借問酒家何處有,賈子游回一句道是無晴卻有晴,簡直是雞同鴨講,老者都給逗樂了,後來還是老者把賈子游扶回的房,不過,他卻並沒有去管廖朝暉。

    他跟賈子游,不過就是兩個名落孫山的落魄舉子罷了,跟京師豪門貴戶的公子哥兒,就不該有什麼牽扯。

    可是賈子游此時此刻,卻跟他說,他要爲了廖朝暉,留下來,留在京師,還要爲了廖朝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老者沒想到,他覺得震驚,繼而又是憤怒,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明明是他跟賈子游相識在前,賈子游如今卻要棄他不顧,對他關於兩人未來的提議絲毫不甘情緒,反而卻要爲了廖朝暉留下來。

    對,這就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爲什麼?!”老者不能忍受,身體裏的酒液作祟,讓他喪失了一貫的平靜溫和,他拍案而起,指着賈子游的臉,一點兒風度都不顧,簡直像是個被夫君背叛的大夫一般,雙目血紅,“你爲了廖朝暉,就……就要拋下我?賈子游,那廖朝暉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賈子游聽他這話,登時就眉頭緊皺,用十分費解又很是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老者,賈子游似是心中有疑,卻到底沒有問出來,而是低聲勸慰:“你喝多了,如今是什麼都聽不進去,也聽不明白,待你酒醒之後,我再跟你好好兒解釋。”

    不,他聽得進去,也聽得明白,不就是賈子游要爲了廖朝暉而棄他不顧嗎?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老者不顧賈子游的低聲相勸,抱着一罈子的就一轉身便就氣呼呼地回房了,他不想再見到賈子游,真的一點兒都不想……

    但是再喝盡壇中最後一滴酒的時候,他卻又在心底暗暗祈禱着,是賈子游喝醉了,是賈子游糊塗了,明兒天亮,待賈子游醒酒了,就會打消那個荒唐的念頭……

    對,一定是賈子游喝醉了。

    可是第二日,坐在他對面、滴酒未沾一派情面的賈子游,說的卻還是跟昨日一模一樣的……醉話。

    “賈子游,爲什麼?”老者又問了一遍,跟昨晚一樣的問題,只不過卻不似昨晚一般暴躁憤怒,他又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溫和。

    不然又能怎樣?暴躁憤怒那是對着在乎的人,那會影響人的情緒跟做出的判斷,從而達成自己的目的,言而總之,有時候發脾氣跟撒嬌是一個道理,但是,對一個並不怎麼在意自己的人,不管是發脾氣還是撒嬌,又能起到什麼作用?無非是惹人厭惡而已。

    酒早就醒了,他也不能再越扶越醉,沒得更惹人厭。

    那當時賈子游是怎麼說的?

    他看着老者,一字一字這樣說:“因爲廖朝暉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在心裏更視他爲此生第一知己,知遇之恩無以爲報,士爲知己者死便就是我此生最大的追求,這就是我留下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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