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賈子游這還是惦記着他?或許……還是掛心着呢,不拿他當知己,可好歹還當他是朋友吧。

    就衝着賈子游的這份兒惦記,老者收下了這銀票還有杏花村,杏花村他還是頭一次嚐到,真是名副其實的好酒,醇香甘冽,哪裏是他尋常喝的、白文一兩的散酒能比的?

    果然今時不同往日,賈子游不再是那個一名不文、兜兒比臉還乾淨的潦倒書生了,老者喝着酒感慨着,心裏也在爲賈子游高興。

    銀票他倒是沒動,而是收了起來,教書夫子的日子註定不會寬裕,不過卻也用不着賈子游的補貼,他收下這銀子是爲了賈子游着想,賈子游想着給他留一條後路,他又何嘗不是?

    京師那地界兒從來都不是能一直太太平平的,廖府能夠跌倒一次,指不定就有第二次,日後若是廖府真的又大廈傾頹的一天,老者也希望賈子游不至於無路可退。

    第三年,老者再一次收到了百兩銀票,這一次隨着送到的是沉缸酒。

    第四年,還是百兩銀票,外加的是竹葉青。

    ……

    除了最初跟賈子游保平安的那一次之後,老者再沒有主動聯繫過賈子游,賈子游也沒有給老者去過一封書信,他們之間就是這麼單方面的往來着,每年一百兩外加難得的好酒,就這麼貫穿着老者的半輩子。

    “時隔幾十年,我都爲他攢下了小三千兩的銀子了,我都以爲這些銀子都要白廢了呢,哪知道今年年初,我沒有收到京師送來的銀票跟好酒,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事兒了。”說到這裏,老者忍不住一聲輕輕嘆息。

    “可是廖府卻沒有傳出任何消息,包括二皇子府還都好好兒的,我就琢磨着,八成是賈子游跟廖朝暉起了衝突,說不定是被廖朝暉給軟禁甚至是害了命了,我放心不下,正尋思着入京一趟,就在那時候,收到了賈子游的密信。”

    那是這麼多年來,賈子游第一次給他送去除了銀票跟好酒之外的東西,也是京師一別之後,他頭一次再見到賈子游的筆跡,雖然隔了二十幾年,可是那筆跡他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老者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放到了石桌上,一邊嘆息着道:“我想的不錯,他是真的出事兒了,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他並沒有詳細跟我說,不過大統領應該比我更加清楚,他只是再三懇求我一定要幫他照顧一個癡兒,他叫阿四,那孩子是他這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

    “隨信一道送過來的,還有兩千兩銀票以及京師的一套宅院,都是他留給阿四的,那銀票就在我手上,還沒有動呢,宅院本是廖朝暉賞給賈子游的,我擔心引人注目,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去看過,也還沒有把宅院過到阿四的名下。”

    老者說着,一邊又掏出了一疊厚厚的銀票,還有一張宅院的地契,他看着那地契忍不住搖頭嘆息:“其實就阿四那樣的情況,哪裏還用得着這麼大的宅院?他是一心爲了阿四着想,可是阿四卻壓根兒用不着啊。”

    嚴復取出那封信大致看了一遍,他是看過賈子游絕命書的,所以認得賈子游的筆跡,這信肯定是出自賈子游的手無疑,在信上,賈子游果然沒有提到關於廖府還有二皇子府的任何事兒,倒是他跟阿四的關係,賈子游寫的極爲詳細,嚴復看完了,也總算明白了賈子游爲何要如此費盡心思爲阿四這個看上去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癡兒考慮了。

    放下書信,再看着那一邊兒的銀票還有地契,嚴復心情更是複雜,在他看來,賈子游就是個偏執可怕又危險的人物,他倒是沒有想到,原來賈子游竟然還有這樣溫情的一面,對於阿四,他真的跟親生父親一樣,甚至比很多親生父親做的更多更周到。

    所以……

    賈子游當時遊說二皇子妃懸樑自縊、直接逼得廖朝暉跟二皇子斷了退路,當真就是因爲賈子游遺書上說的所謂爲了保全廖氏一門名聲、爲了讓廖朝暉懸崖勒馬嗎?

    這其中就沒有阿四的緣故嗎?

    若是阿四沒有被二皇子毒打、沒有因此變成癡兒的話,那賈子游還會不會有此決斷?毅然決然用自己的一條命徹底摧毀廖氏一門還有二皇子府?

    嚴復心裏一陣狂跳,他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心底又有個聲音在說,沒錯兒,肯定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說起來,那孩子跟我也真是有緣,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張口就叫我爹爹呢,”說到阿四,老者臉上又涌起溫情的笑意,“老頭子這輩子沒兒沒女的,也一向沒有羈絆,從前覺得這樣的日子好極了,一個人逍遙自在,不過如今有了阿四,卻也總算體會到了心裏有記掛的好處。”

    說道此處,老者頓了頓,看着面前那杯沒動過的清茶,半晌才輕輕道:“阿四真是個好孩子,也難怪他爲了阿四,死都情願。”

    ……

    傍晚,老者帶着阿四告辭了,嚴復親自把人送到了門外,看着落日餘暉下,馬車徐徐..向前,嚴復覺得一顆心都踏實了。

    對於阿四的未來,他總算能放心了。

    “大統領,您覺得那個老頭兒真的靠得住嗎?”侍衛倒是還有些不放心。

    嚴復沒有回答侍衛,倒是問道:“方纔賈子游的那件衣裳你是從哪兒找出來的?”

    方纔那個老者提出想帶走一件賈子游生前穿過的衣裳帶走,說是回去之後想給賈子游建一個衣冠冢,嚴復有些爲難,賈子游的屍體早就被丟進了亂葬崗,廖府那邊倒是有賈子游的衣裳,不過肯定也都被廖朝暉給下令毀了,廖朝暉那肯定是恨毒了賈子游的,又怎麼可能還原樣保留賈子游用過穿過的?

    嚴復很爲難,老者卻沒有爲難嚴復的意思,說是沒有就算了,倒是這侍衛一直跟在一邊兒,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說是有東西要交給阿四,然後趕着就取出來了一個包袱,忙不迭地遞給了阿四,說裏面是阿四之前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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