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麒麟還不會有這個揣測。
但現在被問心的是崔聞道這個讀書人。
那麼，陳東曾經給出的那個答案，或許就是最契合崔聞道的道心，也是最有可能幫他度過這場問心之劫！
但姜麒麟並不打算提醒。
天路之上，大道爭鋒。
更遑論，崔聞道之前還和古蒼月等人聯手對他出手。
他還沒聖母婊到這種程度！
現在崔聞道被問心，道心不穩，他不曾對其出手，已經算是最大的仁慈了。
轟隆隆……
天威血浪，浩蕩翻涌。
千米高的浪頭，如山嶽橫移，在天路之上逞兇至極。
無邊血氣，渲染着蒼穹。
轟鳴巨響，劍潮肆虐。
九霄之上的遠祖之聲，依舊在吟唱。
但天路上，卻靜謐壓抑的厲害。
除了姜六爺和姜麒麟在趕路外，古蒼月、黑袍天狼和張春秋，此時都停了下來。
他們已經推測出了崔聞道正在經歷什麼。
正是因爲知曉，所以即便還能硬抗天威和劍潮，也不敢如姜六爺和姜麒麟那般繼續前進。
不論姜六爺還是姜麒麟，都是“無天境地”中陳東的墊腳石。
他們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所以此時才能肆無忌憚的前進，更何況本身就還有姜家在天路上的特權庇護。
而他們，卻沒有！
他們踏天路是想叩門登天，更不想死。
所以停下，用最好的狀態，迎接隨時可能出現的問心，是最好的選擇！
否則在拼命趕路的時候，天威和劍潮、壓身已經足夠讓他們煎熬了，再有問心突然而來的話，對他們而言，將是無法防備的殺身浩劫。
屆時別說問心的過程了，甚至在猝不及防下直接被沖垮道心也不奇怪。
“爲什麼讀書？”
崔聞道跪伏在地上，上身佝僂，體若篩糠，彷彿癔症般，口中不斷重複着這個問題。
他臉上暴凸起的青筋血管，越發的凸顯，甚至那些皸裂出的一道道細口，將他的面龐畫得稀碎，零零散散的臉皮，彷彿在下一秒就可能如同牆皮一般掉落下來。
筆捲始終懸停在他的面前，書卷瘋狂翻頁的同時，也與毛筆爆發着刺目金光，更是捲起狂風，肆虐周遭。
可他周身的氣勁，卻是在衰弱。
如同他的身體、氣勢一般，在這極短時間裏，以一種不可逆的勢頭極速腐朽着。
隨着時間推移。
他的道心，早已經斑駁不堪。
直指本心，如果不能自證，無法契合上蒼，那所有的答案，就都不是答案，反倒是催命符。
他是儒家，修行千年，卻從不曾去求證過，自己爲什麼讀書！
彷彿從儒家誕生那一刻起，讀書就成了理所應當！
但現在，他幾乎快崩潰了。
這個崔聞道從來不曾考慮過的問題，卻是成了壓崩他道心最關鍵的一環。
身爲儒家，不知道爲什麼讀書，不免有些玩笑。
可擺在崔聞道面前的事實就是如此。
這極短的時間裏，他腦海中思緒萬千，如同迅雷閃電般，迸現過無數個答案。
每個答案一出現，便被他瞬間否決。
而每一次的否決，又讓他的思緒陷入更深層次的囫圇之中。
詢問，自證，求證……
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實則千難萬難。
如果不是踏天路上被問心，單憑問心這個過程，如果最終成功，那也是一次實實在在的悟道，是道心徹底的蛻變。
最好的例子，莫過於王陽明的龍場悟道。
只是相較於龍場悟道，崔聞道現在經歷的卻不僅是問心悟道，而是生死。
嗡！
一圈金光突然從崔聞道身下滌盪而出。大作的狂風，戛然減弱了勢頭。
這一刻，他老態龍鍾，彷彿在這極短的時間內，消耗了所有壽元，腐朽到了極致，與之前的了悟大師一般無二。
他的白髮迎風舞動，面龐上的青筋血管早已經崩裂無數，滲出了滿臉鮮血。
他緩緩地擡頭，口鼻中“噗”的噴出一大口鮮血，咧嘴笑了起來。
“聞道聞道，可笑老夫卻從不曾聞道，身爲儒家人，卻連爲什麼要讀書，都不知道，可笑，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淒涼悲慟的笑聲，驀地迴響在天路之上，甚至在才氣催動下，沖霄裂帛，穿透了天威血浪的封鎖，清晰地落到了所有人耳畔。
古蒼月三人神色盡皆一凜。
隨着崔聞道說出這話，那股撲面而來的死氣濃郁得彷彿要化作實質。
這位儒家大能……終究是走到了盡頭！
無法自證，原地腐朽！
“還是無法悟出嗎？這般比較起來，東哥真是厲害，僅憑四句，便突破心境，他的一頓悟，卻是崔聞道這等存在以生死代價苦思不得的！”姜麒麟搖頭感慨道。
呼……
天路上，忽的捲起一陣微風。
清風徐徐，溫柔且慢。
但在天路上，卻是暢通無阻，卷向了崔聞道。
姜麒麟忍不住仰頭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上蒼的微風嗎？”
微風輕拂天威血浪。
不過眨眼間，便抵臨了崔聞道的面前。
早已經腐朽，充滿死意的崔聞道，此時就好像是老人臨終前都有的預兆一般，他擡着頭，迎着迎面卷攜而來的層層輕微血浪。
看着那層層逼近的血浪，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降臨。
這一刻，他滿是血絲，卻又幹癟的眼球，變得空洞起來。
記憶快速地被拉扯回曾經。
上千年的壽命，上千年的回憶。
一幕幕，紛繁冗雜。
但每一個浮現在腦海中的畫面，都讓他記憶深刻。
或是能引得他嘴角勾勒，微微一笑，或是能引得他眉頭微皺，亦或是引得他神色淡漠。
忽然。
崔聞道乾癟發紅的眼睛，猛地亮起了一簇光。
他的記憶，回到了童年時代。
那是一個雨夜，他在崔家樓閣上，俯瞰着萬家燈火，更有遠方狼煙四起，殺聲慘烈。
他已經不記得那是什麼朝代，只是知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而正當他將攬收眼底的一切看得怔怔失神的時候。
一道巍峨寬闊的影子，籠罩了他的全身，同時一卷書卷被一隻滄桑大手遞送到了面前。
“聞道，你看着這些，在想什麼啊？”
年幼的崔聞道，毫不遲疑，乾脆地發出奶聲奶氣的聲音。
“要是我讀書，能讓這些人都能好好的活着，能也有書讀，能過上一個和平的日子，該多好啊？”
轟咚！
一聲巨響。
如晴天霹靂。
崔聞道的記憶快速淡化，快速地被拉扯回現實中。
這一刻，腐朽將死的他，卻是如同枯木逢春，重新煥發出了一縷生機。
鐺！
九霄天門中，洪鐘響起。
層層疊疊，已經滌盪到面前的血浪驟然止步。
來自九霄天門中的微風，消失不見。
而懸停在他面前的筆捲，此時也是光華大放，放緩了翻頁。
“我的道，便是這四句……”
崔聞道笑了，灑脫，釋然。
嗡隆！
他周身金光大作，儒家才氣更是瘋狂洶涌，狂風大作。
恐怖的才氣金光，更是化作一道光柱，沖霄而起，破開了天路上的一切，猛衝直撞的撞向了九霄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