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的家宴上,楚熒不請自來,又自告奮勇地接手了置辦秦穆堯婚禮一事。

    楚熒打點得好,婚事準備得也是井井有條。秦穆堯心中有愧,幾次三番要來看楚熒,皆是被兩個護衛堵了個嚴嚴實實,又想着約楚熒一同用個飯,被素雪拒絕了個乾乾脆脆。

    他本是秦府中的少爺,卻連自己的妻子,楚熒的面兒都見不上。

    原本,楚熒的院子便是秦府中秦穆堯最不願意看到的地方,如今一來,恐怕連秦穆堯自己都沒有想到,楚熒的院子反倒成了想進卻如何也進不去的地方。

    秦父秦母見楚熒和秦穆堯二人離了心,但是眼看着婚事將近,卻也無暇顧及這邊——畢竟那頭兒要嫁進來的可是那位淮恩郡主,他們可還有的忙的。

    秦穆堯和江心的婚禮只剩下了一天,秦穆堯今日上朝不在家中,楚熒倒是心情很好地下了帖子請宋雨晴來秦府陪她。

    “太后生辰宴後,我父親的官位倒是升了升。”宋雨晴飲了口茶,將茶盞放下,微微揚了揚眉,“這回你院子的茶倒是不錯。”

    “從家裏帶過來的。”楚熒手中正寫着什麼東西,一邊調侃宋雨晴,“莫說你父親的官位了,想必宋小姐獻了一曲琵琶之後,過來說媒求娶的,也不少吧。”

    楚熒坐在窗邊的書桌前,筆墨鋪開,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將整個人照得更加明媚了兩分,素雪站在一邊研磨,楚熒便在這邊抄寫這些日子秦府的賬單。

    宋雨晴搖了搖頭:“都是俗人,不提也罷。”

    “伯父給你相看了這麼久,你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的婚事。”

    “熒兒,你又不是不知我。”宋雨晴淡淡地嘆了口氣,“宋家也算得上是世世代代的書香門第,只不過是這些年纔沒落了些。我要是嫁,那必然要嫁一門能揚我宋家門楣的人家纔是,這些不高不低的婚事,於我何用。”

    “你心氣兒高我自然知道,只是比起光復門楣,伯父和我都是更希望你尋個良人,過得安安穩穩便好。”楚熒自知宋雨晴心意,也是笑着答。

    “你嫁到秦家前不也是這般想的……”宋雨晴住了口,走到一邊兒看着楚熒手中的動作,拿起旁邊放着的抄好的禮單,卻是蹙了蹙眉,“你的字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承陽候府提前着人送過來了要帶來的嫁妝的禮單,宋雨晴看過這張禮單,滿滿當當寫了好幾頁紙,光看着這紙上記着的東西,便感覺有股金錢的銅臭味兒撲面而來,價值不菲令人咂舌。

    當年,楚熒在閨閣時候臨了不少秦穆堯的書信,與秦穆堯的字有幾分相像。如今,清麗雋秀的一手小楷依舊是賞心悅目,字裏行間卻是再也尋不到秦穆堯的影子。

    楚熒一邊寫,一邊歪着頭輕輕哼着小調,似是興致頗好。

    “你的字不像他了。”

    宋雨晴看着面前的楚熒,她當然記得當年自己的這位好友是多麼心悅自己這位青梅竹馬的夫君,猶豫了半晌,還是開口問出來了,“方纔我沒敢說……但是熒兒,你真的不在乎嗎。”

    “在乎什麼?”

    楚熒吹了吹紙上的墨跡,拿起來看上面的字。

    “熒兒,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的。”宋雨看着楚熒的眼睛。

    楚熒自知糊弄不過她:“如你所說,我進來秦府之前,也想着嫁個良人,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再無所求。”

    又道,“但是既然他無意,我又何必死磕着呢,放過自己、成人之美便是了。”

    “早就說了,我有手有腳,還能困在這裏一輩子不成。”楚熒衝着宋雨晴眨了眨眼。

    “你是打算……”頓了頓,宋雨晴終於明白了楚熒這個表情,一張冰冰涼涼的面上罕見地露出幾分驚訝的神色,“和離?”

    楚熒看着宋雨晴,狡黠的笑。

    宋雨晴消化了好一會兒這個消息,到底也沒反駁,最後只是說了句:“也好。”

    “不過,你又何必要親自負責他成親的事兒呢,也不嫌膈應。”宋雨晴嘆了口氣。

    “那自然是爲了給淮恩郡主安排地妥妥當當。”楚熒這才露出個得意的笑。

    “省的這位郡主待嫁閨中了還不消停,成天想着往我這兒伸手。”

    二人正聊着,便聽見有人敲門,染梅走進來恭恭敬敬給二人福了身子。

    “少夫人,佈置府裏的人來了,夫人那邊派了嬤嬤過來,請少夫人過去盯着。”

    應了話,楚熒又把剛抄好的禮單和賬單叫染梅拿給嬤嬤,便和宋雨晴帶着素雪一同出了門。二人才剛出了院子,便在院子附近“偶遇”了秦穆堯身邊的那個小廝,安子。

    自楚熒康健無事地露了面之後,江心在秦府安插的那位小廝,可是時不時就往楚熒這院子附近跑一趟。

    鄭九跟在附近,楚熒看見安子,倒也沒避開,反倒衝安子非常友好地笑了笑,然後鄭九也非常友好地拍了拍安子的肩,手上的力道之大,安子捱了兩下,差點兒都沒直接給按着跪下了。

    看見楚熒沒事兒,安子也只得私下裏再去找染梅敲打。

    “之前讓你下毒,怎麼少夫人一點事兒都沒有,我這怎麼跟郡主交代啊!”安子面上有幾分焦急,又威脅道,“別忘了,我父母的生計和你弟弟的命還在郡主手上捏着呢!”

    沒想到染梅反倒是白了安子一眼,道:“我還想問問你呢,是不是郡主給的毒沒用,這能怪我嗎?”

    “安子,我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要給一個捏着我們家人性命、不把我們這些下人當人看的人賣命呢。”染梅看了一眼安子算不上好的臉色,撂下這麼一句話也去忙了,只留下安子在原地愣了愣,說不出話。

    待秦府已經全部佈置完畢,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楚熒和宋雨晴一同喫過飯,送她出秦府。

    兩人如同年少時一樣並肩走在道兒上,暮色落在二人的身上,將背後的影子拉長。秦府裏經過一番裝點之後,四處掛滿了紅綢和燈籠,下人們都分到了新裁的衣裳,一片喜氣洋洋。

    楚熒靜靜地走在秦家,擡頭看向這熟悉又陌生的秦府——她是第二次見這樣的秦府,第一次是她成親的時候,第二次便是重活之後,自己的丈夫要同郡主成親的時候。

    郡主身份自然與她不可同日而語,今日的秦府,竟比她作爲正妻時候嫁進來時候,還要顯得更加氣派許多:紅綢用的是最好的料子,還有着華麗的暗紋,燈籠上也是繪製着花好月圓的圖案,牆上和窗上到處都掛着鴛鴦的剪紙,牆根擺着一盆盆開得鮮豔富貴的月季花,前院已是收拾出來,擺上了酒席用的桌椅,旁邊堆着罐罐酒水。

    楚熒靜靜地走在秦府,穿過長長的迴廊,然後伸處手,手指輕輕掠過投下婆娑紅影的大喜紅綢,然後又一寸一寸點過秦府牆垣的磚瓦,眼中看不出悲喜。

    宋雨晴沒說話。

    楚熒把宋雨晴送到秦府門,兩個人站在大門前。

    “其實你不必送我的,我明天早上便來了。”宋雨晴依舊是一張冰美人的臉,看着楚熒,“明天還要來參加婚禮。”

    楚熒不置可否地笑,小聲道:“這可是我最後一次送你出秦府了,下次便不是這裏了。”

    宋雨晴默了默,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她覺得此刻她應該抱抱自己這位多年的好友。然後她面無表情地伸手,矜持地拍了拍楚熒的背。

    楚熒先是一驚,然後將臉邁在宋雨晴的肩窩,輕輕蹭了蹭。

    “雨晴,謝謝你。”

    宋雨晴趕忙推開楚熒,冷冷地道:“怎麼煽情作甚,又不是生離死別。”臉上卻是悄悄飛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紅暈。

    “明天見。”

    楚熒送她上了馬車,轉過身,卻是剛好看見纔回府的秦穆堯。

    秦穆堯翻身下馬,和楚熒在親府門前碰了個正着,四目相對,半晌無言,楚熒先客氣地笑了笑,然後給秦穆堯福了福身子,準備離開。

    “夫人。”楚熒才轉身,反倒是秦穆堯開了口,“熒兒。”

    楚熒身形僵了一下,然後回身看向秦穆堯,面上有些疑惑:“穆堯還有何事?”

    秦穆堯沉默了片刻,道:“你有許久沒叫過我夫君了。”

    愣了愣,楚熒笑着答:“是麼,明天穆堯便又能聽到有人喚你夫君了。”

    秦穆堯抿着脣,沒說話,看着面前落落大方又平靜站着的楚熒,有些沙啞地開口:

    “你我真的不能好好過嗎?”

    楚熒沒說話,只是看着秦穆堯——他還是同少年時候一樣的俊朗,但到底卻不是當初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模樣。

    不知從何時開始——又或許是從兩個人的命運被一紙婚約綁在一起的時候開始,他們二人便越行越遠。

    見楚熒沒反應,秦穆堯皺了皺眉,問:“你不信我?”

    楚熒輕笑了一聲,清脆地開口道:“妾身便提前祝穆堯同郡主,花好月圓人常在,和和美美白頭偕老了。”

    說完,楚熒又衝着秦穆堯福了福身子,也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府內的燈籠已是點上了,火紅的燈籠將秦府照得明亮又喜慶。

    走在這喜慶的秦府中,楚熒不由地搖了搖頭笑笑,她於這秦府,着實再無半分留戀。

    她也就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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