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梨花妝成美人誤 >第001章 遠望
    天下割據久已,三十年前天降異象,使得各國愈加敵視。

    傳言雙星伴月,無德者亡,諸國帝王之中,自知無德者心懷恐懼龜縮一隅,野心勃勃者加緊備戰,做着一統天下的打算。

    天衍大陸歷一千三百二十一年,齊國年輕帝王祁縉御駕親征,領兵橫掃六國,改國號爲大齊,建立起與落月山脈東側的天衡分庭抗禮的大齊王朝。

    江南江北雪漫漫,遙知易水寒。

    同雲深處望三關,斷腸山又山。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難。

    頻聞遣使問平安,幾時鸞輅還?

    《阮郎歸·紹興乙卯大雪行鄱陽道中》

    大齊最北是涼州,原離國邊塞,涼州最北有座斷腸山,山上有座斷腸寺,佛法淵源,香火鼎盛,是方圓千里頗負盛名的佛寺。

    只是戰亂之後,佛寺有些沒落了。

    “喂,阿遠,你說斷腸山外是什麼,北涼城外是什麼,大齊國外又是什麼?”

    小姑娘攀在斷腸寺內的那棵盤根虯節的老樹上,踮着腳的往遠處眺望。

    那是棵上了年歲的梨樹,正頂着山上尚未完全消褪的薄雪開着花,一堆堆的,白得像遠處那片寂寥的原野。

    慧遠已經記不清她是第多少次問這個問題了,似乎自她跟師叔逃到此處後就整日整日的追問。

    她似乎記得很多地方,多到他都沒有聽說過,可她又似乎對過往完全不記得了,真是奇怪!

    她好像愛極了梨花,只要有空就會待在梨樹上,任人如何勸說都不願意離開。

    “你趕緊下來吧,我還得去做早課呢。”

    慧遠穿了一身洗得發白的僧衣,站在梨樹底下仰頭看着她。

    小姑娘應是被擾了興致,一個勁兒氣惱的在樹杈間跳動,抖得他滿身都是沁涼的梨花。

    “唸經?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小姑娘發泄完後,伸着手往更高處攀爬,高到整個身影都被繁茂的梨花給掩住。

    真高啊!

    她站在樹頂上看着飛過的大雁,看着原野上獵鷹在盤旋,看着遠處稀疏的炊煙,聽着陣陣羌笛,寂寥的從遙遠的方向傳來。

    真靜啊,這蒼茫的天地,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你再不下來我就告訴師叔去。”

    很平淡的一句話,她卻聽出了濃濃的威脅之意。心中惱得不行,就近折了許多枝梨花不停的向慧遠砸去。

    “告狀告狀,就你會告狀!你的佛祖不是說‘口中言少,自然禍少,’你這般多嘴,你的佛祖知道嗎?

    你大大大前日還念過:不求他過失。亦不舉人罪。離粗語慳吝。是人當解脫。《寶積經》裏的內容,你忘了?”

    慧遠打了個佛手,唸了聲“阿彌陀佛”,平靜的補充道:“師叔讓我看着你,老主持也讓我看着你。”

    腦中忽然想起了此事的由來:

    那一年,師叔還不是師叔,是個提刀的俗世之人,渾身是血跌跌撞撞,揹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蕭亦然來了斷腸寺,一個勁兒的磕着頭讓老主持救人。

    可佛門清淨,不收留外人,尤其是女子,師叔只好一直跪在雪地裏,請求老主持開恩。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師叔便在寺外跪了三天三夜,小姑娘一直被他緊緊摟在懷裏,捂在衣服底下。

    所有人都覺得小姑娘活不過那個雪天了,偏偏她一直還吊着口氣。

    老主持念着我佛慈悲勉強同意,前提是師叔皈依佛門。

    後來師叔剃度出家,遁入空門,就成了他師叔,那小姑娘也被破例留在了寺內。

    慧遠清楚的記得將人留下的那一日,老主持悲憫的看着小姑娘蕭亦然,語重心長的囑咐他:

    “慧遠,你是我門最有佛根的弟子,你的責任是要渡天下人,也要渡她……”

    “那位小施主麼,爲什麼?”他問。

    老主持沒有多言,只說了句:“你一定要看好她。”

    說罷,老主持閉上眸子,念起了“我佛慈悲”。

    蕭亦然最煩的就是他拿老主持和父親壓她,整個人越發不耐煩起來。

    “又是看着我?李修遠,你不是喜歡你的佛祖嗎,老纏着我做什麼?跟屁蟲!”

    蕭亦然從樹上溜下來,眨眼就跑不見了。

    出家之人斬斷前塵,俗家名已成過往,偏她愛呼俗名,屢教不改。

    慧遠垂着眉,輕嘆口氣,不急不緩朝東邊的林子走去。

    與他想的一樣,小姑娘果然又坐在倒下的枯木樹幹上,蕩着兩條腿,吹着一首從來未曾變過的小調。

    她的脖子上掛了一支纏金的袖珍玉笛,質地清澈,做工精緻,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每到吹笛子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眼眶泛紅,配着她眼角像紅痣一般的小點,顯得整個人格外的嬌柔和軟弱。

    慧遠心裏清楚的知道,她可一點兒都不嬌柔軟弱,鬼主意最是多。

    他放輕了腳步,慢慢的走到了枯木的附近,安靜的聽着她吹笛子。

    明明是歡快的曲調,卻被她吹成了悲傷的模樣,呼嘯的北風從沉睡的林間穿過,使那笛聲愈發淒涼。

    蕭亦然吹了一小會兒就將玉笛放下,捏着袖子一遍又一遍仔細的擦拭。

    過程中擡眸看了他一眼,帶着細微的鼻音哼道:“夏日炎,生百草,蟲兒飛來咬卿卿,卿卿哭兮兮。哥哥來,提小筆,紅痣換作梨花妝,卿卿笑眯眯。”

    連着哼了幾遍,剛擦好的玉笛就被眼角砸落的晶瑩弄溼。

    她哽咽的看着慧遠,滿含疑惑而又迫切的追問:“阿遠,你可知道這是哪兒的小調,或者你知道它的出處嗎?”

    慧遠一如既往的搖着頭。

    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山下的小鎮,小鎮偏僻,位於涼州邊界,涼州是連天的荒原,人煙稀少。

    他連涼州都沒出過,又怎麼會知道呢?

    蕭亦然一臉惱怒的從樹幹上躍下,走到惠遠身旁的時候故意撒氣的撞了他。

    “小和尚,你真沒用,我問你的問題,你沒一個知道的!你走開,我一點兒都不想看到你,你這個無知的傢伙!”

    惠遠見她撞來,稍稍收力,以免她撞人不成反把自己撞倒。

    “阿彌陀佛——”看着她氣沖沖遠去的背影,他輕聲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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