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鳴幽幽醒來時,只覺渾身上下都被拆了一遍般,遍體都泛着疼痛痠麻。

    他痛吟一聲環顧左右,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牢車之上,左右都是蓬頭垢面一臉死灰的囚犯。

    茫然片刻後,韓鳴頓然回想起自己淪落此處的原因來。

    韓鳴原是大胤青州府大豐縣韓家的單傳嫡系。

    他的父親韓森是韓家家主,爲人慈愛善良,母親李琴湘亦是大家閨秀門第清正。

    奈何自古紅顏命薄,早年身染重疾飄飄仙去,剩下爺倆相依爲命。

    韓鳴還記得那是一個大雪天,雪花猶如鵝毛飄飄。

    韓家府門外,逃難來了一對母子。

    韓森不忍母子兩人凍死門外,便接入府內安頓,梳洗之後才見那小娘子生的貌美身嬌。

    那小娘子名爲柳青嬌,東疆府逃難而來,丈夫半路凍死,唯有一個孩子相依爲命。

    入府之後,柳青嬌生怕再被趕出去,便主動照顧起了韓森的衣食起居。

    她人美心細無微不至,一來二去,竟成了韓鳴的小娘。

    而那個跟着一起入府的孩子柳慕白順理成章地做了韓森的養子,成了韓鳴的兄長。

    父親喪妻多年,一人孤苦寂寞,韓鳴自然不會反對。

    從此爺倆兩人成了一家四口。

    五年來大家相安無事,平日裏柳青嬌對韓鳴噓寒問暖照顧有加。

    兄長柳慕白雖說與他不大親近,但從來都是相敬如賓。

    那時的韓鳴萬萬沒有想到,這對母子竟是真正的豺狼之輩。

    韓鳴十六成人之際,韓森打算在大豐縣內爲韓鳴挑選一位大家閨秀成婚,日後便想將韓家大小事務交給韓鳴接手。

    倒不是韓森偏心,而是韓鳴武道天賦太差血氣不足,無法開竅連脈成爲武者,註定一生庸庸碌碌,有了韓家家產,起碼可保後生無憂!

    當時柳氏母子都在一旁,兩人皆是點頭應好,臉上並無表露半分不滿。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韓鳴新婚那夜,多喝了兩杯,暈乎乎地被人攙入婚房,醉眼迷離中,見俏娘子坐在牀簾之後,不由色急衝頭地撲了上去。

    哪知……哪知韓鳴爬上牀後,纔看見牀上的人,哪是自己的娘子,而是衣衫不整的小娘柳青嬌。

    柳青嬌尖聲長叫,引來無數賓客。

    “韓鳴……你怎……你怎能親手弒父強佔小娘?!”柳青嬌羞憤落淚。

    韓鳴陡然醒了酒,探眼一看,竟發現父親韓森已然胸口中刀,死在了牀榻之上。

    不等韓鳴反駁,那一向溫和有禮的兄長柳慕白便怒吼上前,掄起拳頭劈頭蓋臉地將他暴打一頓。

    韓鳴從小身虛體弱,沒有武者天賦,在柳慕白的暴打之下,根本難以開口反駁。

    若不是……若不是他的新婚妻子秋幼楓聞聲而來以命相護,恐怕他當場就會被柳慕白活活打死。

    當夜他便被官府看押入牢,第二天就判下了發配東疆要塞的罪罰。

    當時沒能明白過來,如今細細一想,韓鳴這纔回過味來。

    雖然新婚之夜酒醉,可他隱隱約約記得攙扶自己回屋的正是兄長柳慕白。

    而且小娘柳青嬌當夜穿在身上的服飾,也是大紅之色,分明就是故意讓韓鳴眼花當真。

    這弒父強佔小娘的戲碼,恐怕是柳青嬌母子兩人聯手陷害他,爲的就是韓家家產啊!!!

    一想到平生慈愛的父親韓森,被母子兩人親手刺死。

    韓鳴不由緊咬牙關,齒間血流縱橫,心如刀刮!!

    可恨!!

    可氣啊!!

    當初若不是父親韓森將他們母子兩人接入府內,他們早就凍死在了冬雪之日。

    入府以來,他從來都是以誠相待,沒想到這對母子卻是狼子野心,想要將他們父子兩人趕盡殺絕!!!

    咳!!

    韓鳴面色憤恨,一時間怒火攻心內傷復發,張嘴吐出一大攤血流來。

    他嘴脣蒼白目光黯淡,已經是奄奄一息。

    以這幅病軀,恐怕到不了東疆充軍的要塞,就會半路暴斃。

    唉!!

    想到此處,韓鳴幽幽一嘆咧嘴慘笑。

    柳氏母子可真是好惡毒的算計!!!

    “求兩位官爺通融一下,我家小姐與姑爺新婚將別,實在放心不下。”

    卻在看押牢車在鎮口準備出發之際,一道嬌俏的聲音突然在囚車外響起。

    韓鳴聞聲覺得有幾分耳熟,艱難側目。

    果然看到囚車不遠處,主僕兩道身影,正在和看押牢車的官兵交談。

    小丫鬟黃鸝從袖口掏出兩塊碎銀,塞入官兵手中後,那兩個官兵才面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長話短說,不要耽誤時間!”

    主僕二人連忙欠身,匆匆朝着牢車走來。

    這個時候還能來看他的,也只有他的新婚妻子秋幼楓了!!

    那年芳十五的少女走到牢車前,美眸心疼地看着韓鳴。

    她貝牙輕咬嬌脣,還未說話,淚水便已經在眼眶中打起轉來。

    那日突發事故,韓鳴被柳慕白打了個半死,還沒有真正看過自己的新婚妻子。

    近前一瞧,果真如父親韓森所言,是大豐縣內真正的閨秀佳人。

    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兒,膚若白雪一般。

    秀麗的黛眉之下,鴉羽般的睫毛細長而彎。

    黑寶石般的眸子裏滿是純良溫順,雙頰豐潤,帶着幾分可愛的嬰兒肥。

    那雙嬌花般的脣瓣紅裏透粉,令人禁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她穿着一件淡綠色的加棉衣裙,外罩一件白絨披風,身材本就嬌小,如此一搭,更加惹人生憐。

    韓鳴捫心自問,就算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他也自覺配不上這樣的美人兒。

    面對少女心疼的眼眸,韓鳴自慚形穢地避開了目光。

    “相公,去往東疆一路嚴寒,我給你帶了一件厚絨,路上用來禦寒!!”

    秋幼楓從臂挎的小籃子裏拿出了一件厚白絨,塞進了牢車。

    “路上飯食一定不好,我給你帶了一些乾糧,你餓了就喫些,看押的官兵,我也找了我爹買通,路上會對你多加照顧的!”

    秋幼楓細細叮囑,柔聲說話的模樣,引得整個牢車內的囚犯們都是目光火熱。

    “充軍三年,我等你回來!!”

    “不用了!!”

    韓鳴終於開口,他忍着手臂暗傷的疼痛,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爛布,遞了出來。

    秋幼楓接住爛布,展開一看,竟是用血字寫下的休書。

    “相公……你?”

    秋幼楓嬌軀輕輕一顫,方纔忍住沒落的淚水,現如今卻是一串串地涌出眼眶來。

    “休書?”

    小丫鬟黃鸝早就壓了一肚子的氣,雙腮氣鼓鼓,美眸圓睜地瞪着韓鳴。

    “你還有臉休我們家小姐,真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小姐,我們別管這種人渣了,任他死了也好,大豐縣多少身家清白的公子等着娶您呢!!”

    韓鳴閉上了眼睛,索性不再看秋幼楓主僕兩人,嘴角揚着一絲慘烈淡漠的笑意。

    呵呵。

    他一個生死未僕的階下囚,憑什麼耽誤少女的大好青春!!

    “走了,走了!!”

    耳邊響起,兩個官兵的催促聲。

    “相公,相公!!”秋幼楓略帶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知道,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做的,活下來,我等你回來!!”

    囚車開動,車軸咯吱作響。

    沒等走遠,一羣早就飢渴難耐的同車囚犯們,便一擁而上。

    有人抓走了韓鳴身上的絨布,有人搶走了韓鳴身旁的乾糧。

    韓鳴慢慢睜開了眼睛,回頭看了一眼仍站在遠處不願離開的秋幼楓,再次重咳,血流從嘴角一直流到了脖頸。

    那一枚他從小就帶在脖間的韓家祖傳碎玉片,淋上大片血流後,裏面隱隱閃爍出一絲淡金色的光澤來。

    呼!!

    韓鳴心如死灰,再次合上了眼睛,意識漸漸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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