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倚着窗,長腰慢抵,比劃手指。戚映竹覷着他,心間的抑鬱,好似也跟着他被一場春雨澆去,變得清新無比。他便是她心間藏着的春夜中的祕密,不與人說,不爲人知,她偷偷地羨慕着他這般的肆意無拘。
時雨忽而側頭,看她一眼。
戚映竹心口一縮,移開目光。她不與他灼灼目光對視,好像只要這樣,她就能抵抗得住來自時雨的誘惑。
時雨並沒察覺戚映竹的敏感心事,他亦有自己的一腔煩惱。他一邊隨意地和她說話,一邊心裏打鼓,越想越覺得是自己的錯。他便偷偷看戚映竹,一眼又一眼。少女低着頭,耳尖和麪頰卻一點點紅了起來。
戚映竹終於被他看得惱了,擡起臉:“我還要寫字,你若是沒什麼事,就不要打擾我了。”
時雨目光閃爍,他湊來,手肘撐在窗櫺上,仰頭看她:“我有事和你說,我本來前天晚上就想和你說的,但是,你那樣對我……”
他手上一陣比劃,指指自己的臉,指指戚映竹的嘴。他也有覺得不好意思的時候,說話間悄悄望她時,臉就紅了。戚映竹心中崩潰並麻木,心想:明明是你!你臉紅什麼!
戚映竹瞪他:“時雨,你這個壞蛋!”
時雨一怔,目光有片刻迷離。他仰頭看她片刻,大腦空白一會兒,他扭過臉不看她,眼睛向上翻:“好吧好吧,是這樣的。我去京城,見到戚詩瑛了。”
戚映竹聲音細柔:“嗯,我知道。姆媽與我說了……時雨你不該去的,我不想和他們有牽扯。”
時雨:“那我惹禍了你也不會生氣對不對?”
戚映竹凝目,輕聲:“你惹什麼禍了?”
時雨皺眉思考。他並未真覺得自己有錯,但是按照他旁觀的別人做的事,好像他確實錯了。時雨便吞吞吐吐道:“我去嚇唬她,把她從佛塔頂上推了下去……”
戚映竹心瞬間提到嗓子眼,臉色煞白,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她第一反應是――
時雨殺了戚詩瑛!
怎麼辦?!侯府不會放過他的。
時雨連忙道:“她沒死,我就是嚇唬了她一下。”
他看她面色蒼白,便心虛着沒敢說自己半途是被金光御吸引走了注意力,纔沒有殺掉戚詩瑛。時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戚映竹鬆了口氣,她此時真的微怒,瞪他:“你嚇死我了!”
時雨打量她,忽然遲疑着問:“爲什麼會嚇死你?戚詩瑛死了,你覺得不應該?她不是欺負你麼?”
戚映竹斟酌一下,與他解釋:“時雨,戚詩瑛本是侯府的真正千金,我與她也許只見過兩次面。第一次是換錯千金時,彼此都是嬰兒;第二次是她回來時,雲泥之別掉了頭。我享受了她沒有享受過的十幾年的富貴榮華,出身帶來的好處由我鳩佔鵲巢,她怨恨我並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這本也不是我的錯……所以我遠遠躲開他們,便是不想與她鬧矛盾。我無意關心她是什麼樣的人,她想要什麼。我得到的終將失去,她餘下人生會得以補償。她做千金女郎,我做鄉間村女,如此便很好。”
戚映竹微蹙眉,想到自己還從侯府得的藥材和月例。她之前沒有生志,不知未來會如何,便一直消極地等着一切降臨,不思進取,只想了卻殘生。而今、而今……
就像時雨說的那般,她不應整日懨懨過日。她也應打起些精神來,例如自己賺錢買自己要喫的藥,不從侯府再拿月例了。姆媽和時雨這次的事給她提了醒,既然想和侯府斷乾淨,就應該一絲一毫都不沾邊。
戚映竹又望着時雨,柔聲勸他:“時雨,你也不應整日總是打打殺殺。你而今年紀尚小,總是一言不合就用打鬥解決問題,並不好。你動不動殺人也不好,嗜血會讓你變得麻木……誠然你也許比旁人感覺少一些,但是一旦你習慣了這種方式,餘生可怎麼辦呢?
“殺人者,人恆殺之。時雨,你該給自己找些真正的活計,養、養家餬口……”
時雨迷惘萬分地看着她。
他莫名其妙,聽了半天,只聽出一句:“……你覺得我殺人不對,你不喜歡我殺人?”
戚映竹噎半天,默默點了頭。
時雨便皺起了眉,真的煩惱了起來。“秦月夜”的教育告訴他,要隱瞞自己殺手的身份;戚映竹的態度也告訴他,她不喜歡他殺人;還有他以前殺過的那些也許曾是“朋友”的人,他們都覺得他不對。
可是……當殺手很賺錢啊。
時雨想了想,決定還是隱瞞自己殺手的身份比較好。
時雨問戚詩瑛:“所以戚詩瑛會找你麻煩,你不怪我對不對?”
戚映竹看着他眨巴的乖巧的眼神,真想伸手摸一摸他。但她不敢,她只好扭過臉,小聲:“時雨,這種事,沒關係的,我不怪你。”
時雨鬆口氣:“我也覺得都是小事,沒關係啊。央央你放心,她就算找你麻煩,她也沒辦法的。有我在,她欺負不到你的!”
戚映竹低頭小聲:“時雨,你在保護我麼?”
時雨很隨便:“沒有啊,我保護人是要收錢的。我又沒收你錢。”
戚映竹緩緩擡頭,看他一眼。
她輕輕地哼一聲,眸中藏着笑。女郎杏眼微乜,黑白烏亮,她卻伸手,果斷地將擋在兩人之間的窗子關上。“啪”一聲後,時雨向後退一步,呆呆地看着關上的窗,聽到裏頭少女嬌聲:
“我要寫字了,你不要打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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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媽去山下跑了兩趟後,高興地用包袱裹着銀錢,拿了回來。成姆媽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那當鋪說,有人喜歡女郎的描摹畫,一口氣全部買了!還是女郎厲害,老婆子做這麼久的針線活,也比不上女郎隨便畫畫。”
戚映竹輕聲:“並非隨便畫畫……總有人喜歡附庸風雅的。”
就着燈火,她與姆媽一同看一包袱的銀錢。戚映竹手輕輕撫摸過白花花的銀子,她面上神色淺淺,心中也藏着許多雀躍與激盪。若是一直可以這般畫,那豈不是可以擺脫侯府了?
成姆媽觀察她的神色,見弱柳扶風的女郎坐在小几邊,低頭撫摸錢財時,女郎頰畔上的笑渦微現。成姆媽珍惜戚映竹的每一次笑,她趁機道:“那當鋪還與我說了,讓女郎有多少畫,都拿給他,他收!女郎,這樣即使侯府斷個一兩月的月例,咱們也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