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張黑色西式餐桌前,從這個夢境初就消失的傅擇宣,終於主動現出了身形,正坐在靠窗一邊的桌前,雙手輕輕交叉扣在大理石紋理的桌板上。
對三人的出現他沒做出任何表示歡迎的動作或致辭,見三人來到,只是淡淡擡眼輕掃過三人的表情,擺出一副毫不感興趣的面孔,似乎想快點了結,直接催促道:“有什麼想問的?”
喻恆筠眼神只緊緊追隨傅擇宣的面部表情,許涵也異乎尋常地沉默着,薛遲景感受着這奇異的氛圍,想了想還是覺得主場交給喻恆筠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就在一旁靜觀其變。
傅擇宣也沒示弱,越到這時候,他越要表現得冷硬,於是用他最擅長的神態應對着喻恆筠的審視,沒再開口說話。
和他以眼神較量數秒,喻恆筠展開了意想不到的微笑,同時坐到傅擇宣正對面,嘴角的弧度卻並不讓人覺得舒服,說出的話也迂迴不已:“你就是,我要尋找的真相嗎?”
彷彿第一次見到他似的。
傅擇宣從他的眼中只讀出了陌生、興味和獵物終於落網的興奮,確認了這一點,他眼神輕顫,爲掩飾這一點他斂住眼簾,好一會兒纔回眸,繼續和已經全部坐到他對面的三人對峙:“不是。”
“我只是一個引導者。”傅擇宣說着,站起身來:“我的任務是帶你們……參觀一下這裏。”
他也不管三人是什麼臉色,就徑自走向各個房間開始介紹,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名引導者的角色。
“廚房。”
“休息室。”
“陽臺。”
這是一樓,除了必要的沙發、茶几、餐桌、廚具,這幾個地方沒有任何非必要的雜物。陽臺上也是空無一物,沒有晾曬的衣物,沒有栽種的盆栽。
對每個地方,傅擇宣都沒有詳細說明,只是呆板地帶着他們走到各個房間說出房間的用途,又去往下一個房間。
接着,他帶上三人,又踏上了二樓。
從轉向二樓的樓道開始就是隨階梯逐漸向上延展的書櫃,到二樓和一個高至小狹間底部的落地書櫃中間隔了扇門,落地書櫃則鋪滿了正對和右手邊兩面牆。
轉身向左,是一個向西的巨大軟沙發,此刻西邊窗戶正有暖橙色的光芒照進來,茶几和沙發都籠罩在這令人懶洋洋的暖意中。
沙發另一邊所抵的正是另一面折角大型落地書櫃,所有書櫃間隙都有樓梯以供上下。
傅擇宣繼續介紹:“書房。”
推開樓道那面牆上的門:“主臥和次臥。”
然後他帶三人走回圖書室,一臉認真地解釋:“這是屬於我的房子。”
薛遲景聽着他用尋常那副冷調的口吻說這種一本正經的話,內心回道“誰不知道啊!”
喻恆筠卻有異乎尋常的耐心,問道:“多謝介紹,但我看房間一樓的佈局,這裏應該還有什麼地方沒有介紹到吧?”
傅擇宣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呆愣,同樣的神情在引路的遊京面容上也見到過,喻恆筠暗地裏露出抹微笑。
過了半晌,傅擇宣的表情才恢復尋常樣,像沒事人一樣說道:“請跟我來。”
他轉身帶着三人要從二樓的樓梯口上閣樓,但三人都停在原地沒有動。
許涵率先走到樓梯口正對那面書櫃的正中央,口中喃喃:“不對吧,我記得這裏好像……”
已經站在臺階上的傅擇宣瞳孔微震,卻還是僵在原地不動。
“這裏,不介紹一下嗎?”三人都側身,詢問似地看向傅擇宣。
傅擇宣見三人的動作,嘴角勾起了令人寒戰的笑意:“不可以。”
門是虛掩的,毫無疑問是在邀請他們的進入,而擁有這扇門的主人卻說着拒絕的話語。
怎麼辦呢?
喻恆筠沒有猶豫,說出自己的臺詞:“但我想見識一下,又該怎麼辦?”
“我說了。”上一秒還站在臺階上的傅擇宣,突然如幻影般出現在喻恆筠面前,語氣惡狠狠道:“這是屬於我的地方。”
隨着他帶着不滿與惡意的話語,場景又變了。
一片白色的空間中,喻恆筠看到了這彷彿慢動作的場景。
傅擇宣雙手持着一把長匕首橫穿入他的胸膛,然後他感到左胸前一股涼意,悶得喘不過氣來,隨即是彌散的熱意,匕首插入的地方燙得熾熱,曾經因最動情時刻的心潮涌動,也比不上這份熾熱。
傅擇宣沒有害怕,手沒有絲毫顫抖,如冷血的刺客穩穩將匕首刺入目標。
他沒有就此罷休:“擅入者死,這就是真相。”
但這時間爲什麼是這樣漫長?
此時喻恆筠沒有去想爲什麼薛遲景和許涵沒有任何阻止的行動,他滿腦子都是眼前這名故作兇狠的青年。
他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即便和遊京達成短暫結盟,喻恆筠也不曾知道傅擇宣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這場鬧劇。
所以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方式,但沒關係……
喻恆筠伸手要環抱住眼前這名“兇手”,即便已經有些無力,他也沒讓企圖後退的傅擇宣逃出這個懷抱。
靠近傅擇宣後,喻恆筠湊近他的耳邊,蠕動嘴脣低低說了點什麼。
傅擇宣雙手一直握着匕首,血已經浸溼胸襟前的衣料,他聽完喻恆筠悄然的話語,無動於衷地退後一步。
兩人的視線膠着,傅擇宣就這樣慢慢地,將匕首拔出,血瞬間噴灑而出,他的手瞬間被鮮血覆蓋,臉和衣襟也濺上眼前這人的熱血。
傅擇宣強行剋制自己不要顫抖,毫不怯弱地繼續對視道:“你不躲,爲什麼?”
此刻他已不需要回答,他鬆開手指,匕首“哐當”落在地上,也落了一灘血。
同時,旁邊兩聲驚呼,許涵和薛遲景的身影再次出現,喻恆筠已經無力地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他們奔到喻恆筠身邊扶着他,也都怒目地看向傅擇宣。
“你爲什麼、”即便如此,喻恆筠也虛弱地開口詢問:“要這樣做?”
傅擇宣如幽靈般站在三人面前,輕輕擡手,將右手平放在脖子前。
“這就是我的目的,將知情人全部騙進來,抹殺掉。”
他的回答不是喻恆筠想要的那種意義,但眼前昏花的喻恆筠仍盡力要從他的神情中看出點什麼,但他自己都有些眩暈,所以並不確定看到的傅擇宣的手有沒有在顫抖。
爲了看清傅擇宣的動作,如同不久前在那輛車裏,喻恆筠死死咬下舌尖,獲取了一瞬的清明。
他想他沒有看錯,在飛速地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時,傅擇宣的表情。
他雙眼淌淚露出了喻恆筠所見最柔和的一個笑容。
然後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