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永夜晨星 >第 85 章 記憶(一)
    當記憶全部理順時,正是晨光熹微,從遠處剛探出頭的時候。

    喻恆筠還沒有從複雜的情思中完全脫離,被光線乍現的時刻扣住心絃,泡上一杯黑咖啡,他坐到二樓的陽臺上,感受稀薄的空氣中調皮粒子從清爽到溫暖的轉變。

    記憶是關於傅擇宣的。而他在這個清晨,腦海中散不去的,也全是和傅擇宣的回憶。

    就在不久前的那個清晨,兩人一同看過的日出,當時觸感鮮明的溫暖還留存在指尖,與現在泛着冷的指尖截然不同。

    現在的心也是柔軟溫暖的,卻沒有充溢的滿足感。懷中空虛,一如他未握住任何東西的手掌,都讓喻恆筠心一陣陣拉扯着疼痛,酸澀和悔意漸漸瀰漫在胸臆。

    喻恆筠很熟悉這感覺,找回喻書諾的那日他發誓不要讓自己再嚐到這股滋味,拼命地將每一件事做到極致,把想要的全部抓在手裏,才爬到現在如今的位置。

    他自滿地終於擁有了保護身邊人的能力,結果最想狠狠擁入懷永不分離的那個人,卻被他弄丟了。

    重蹈覆轍,重蹈覆轍。

    喻恆筠狠狠攥緊手心,掌心的刺痛不斷提醒他這個事實,這股滋味比數年前更要不甘,讓他痛徹心扉,手心的痛苦比起來只是滄海一粟。

    如果能從最開始就改變一切,再不堪的痛苦他都願意接受,可他改變不了,他最開始知道一切,卻沒能改變。

    喻恆筠看着逐漸放亮的遠方,光芒漸盛,陽光慢慢照亮了城市每個陰暗的巷弄角落,也會將陰影悉數驅散。

    於是他開始後悔爲什麼上一次看日出的時候要說出那樣的話,也是那段對話,才讓現在的他明白,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一味接收着來自星光的饋贈,以爲那就是最溫暖、最美好。

    可晨星早就太冰冷,太冰冷以至於熄滅,只餘死寂與冰涼,祈求着陽光的恩施。

    暖陽不是不愛晨星,但因爲只會一味散發光芒,沒有發現星光的黯淡,以爲自己照亮了全部,卻丟失了星光。

    陽光可以驅散所有陰影,卻永遠沒法照進遙遠星系中心的那顆沒落恆星。

    他……也沒能驅散傅擇宣心底揮之不去的陰霾。

    手心鮮熱的觸感順着手的弧度下滑,喻恆筠鬆開有些痙攣的手指,嗤笑着閉上了眼。

    11個夢境,66個小時,那就是傅擇宣爲止全部的人生。

    *

    “誰準你動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手裏拿着剛從小男孩手中奪過來的籠子,籠子裏的大白鼠不老實地動來動去。

    “對不起……”小男孩擡眼瞅着男人難看的臉色,囁嚅着說了個含糊的詞:“父、父親。”

    男人怒火未消,聽到這個詞後神情扭曲了一下,總算是冷靜下來,語氣生硬問他:“誰教你這麼叫我的?”

    男孩看他的神色不對勁,膽怯地收了眼神,低頭弱弱回答:“沒、沒有誰,我從書上讀來的。”

    “不要叫我父親,你只是我從破爛堆裏撿來的。”男人瞥了他一眼,轉身繼續在白色的大桌子上做一些男孩看不懂的事。

    “實驗”,這是男孩從書堆裏翻出來對男人這個行爲的形容。

    男孩很早就有意識了,男人很忙很忙,他坐、爬、走、跑、識字都是在這間屋子學會的。男人不管他,卻把他帶在身邊,自己則在這個屋子裏轉來轉去,進行這個叫“做實驗”的行爲。

    男人丟給他一堆書,於是男孩的生活就與這堆書和男人操作的各種聲響作伴。

    按男人說的,明明是要他自生自滅的態度,爲什麼要把他撿回來呢?

    有一天,他被男人問道:“爲什麼不出去?”

    於是他懵懵懂懂踏出那個大屋子了,男人還在做着實驗。

    他按男人用冷淡口氣囑咐的話語,出了門左轉,穿過長長的一條黑暗通道,來到一扇門前,縫隙裏有刺眼的光亮透出,他拉開門,很輕鬆,門只是虛掩着。

    陽光瞬間鋪灑在他身上,他不由得用手遮擋住眼,小孩的歡聲笑語猝不及防涌入他耳中,微微睜眼從指縫間看去,在陽光照耀下,很多個和他一樣的小孩在嬉戲打鬧,湖面熠熠生輝,泛着波光,遠處似乎還有清脆的鳴叫聲,這是一個他只在書上見過的世界,一個發着光的世界。

    原來這個世界不止他和男人兩個人,他還以爲男人是騙他的,他小心翼翼地從門後走出。

    有人看見他,眼睛一亮想跑過來,卻被拉住了:“別過去,他是那個壞人的兒子!”

    “你怎麼知道的?”

    “壞人出門的時候,我偷偷看的,你們幾個也都看到了對不對!”

    “對!”“他就坐在壞人那個房間裏的桌子上!”

    “那我們走開點,別理他。”

    小孩子們鬨鬧着散開,男孩站在原地無所適從,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壞人”和那個男人劃上等號。

    陽光明明這麼溫暖,他卻只能呆呆一個人縮在角落,看其他小孩打鬧。

    他也想像書裏的小孩一樣,擁有勇敢的夥伴,在陽光下奔跑嬉戲,男孩把那一幕深深記在腦海裏,門在他手裏緩緩打開,陽光照進他世界的第一個瞬間,他知道自己大概不會再擁有那樣的機會了。

    從把他放出那間房開始,男人再也沒有管過他。

    男孩有樣學樣,跟在小孩們的後面,在他們從食物櫃拿了食物後,也學着從裏面拿了一份。

    和他在房間裏喫的東西是一樣的,液體苦得難以下嚥,他知道這叫營養劑,不喫就會餓死,他不想死掉,所以每次都乖乖把裏面的液體喝得一乾二淨。

    但是從食物櫃裏拿到的營養劑顏色和味道卻不同,深紫色的液體酸酸甜甜的,他意猶未盡地喝完,咂咂嘴還想喝,於是又去食物櫃裏拿了一管。

    這一次的顏色是淡紅色又不一樣了,很甜很甜,他很開心,從食物櫃裏挑出所有沒見過的顏色,和他曾經每天喝的透明顏色太不一樣了,看上去心情都會變好,他把每個顏色都嚐了一遍,纔算滿足。

    但過了不久他就發現,他做錯事了。

    晚上用餐的時間,一陣此起彼伏的喧鬧聲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走出實驗室,發現聲音是從食物儲藏室那邊傳來的,踏着沉沉的步子到那邊去,聽到小孩們在吵吵嚷嚷的。

    “你去不去,去不去嘛!”

    “我纔不去!他是壞人的兒子,壞人肯定不管!”

    “那我的晚飯怎麼辦嘛,嗚嗚嗚嗚!”女孩子委屈得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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