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並不以爲自己是薄情寡義之人。是的,現在對愛麗娜是帶有一絲愧疚,但也是在懷疑愛麗娜當時懷有自己的孩子之後,在懷疑林歡與自己與愛麗娜之間的關係之後。當時,愛麗娜父母派遣的人是如何勸告警告自己?如此高傲,如此不屑,如此輕蔑。看着自己,就像面對腳下的塵埃。那時,自己是多麼狼狽,多麼絕望,又是多麼憤怒。可是,無論如何,自己也一直清醒地知道,在現實面前,愛情一文不值。那時,那很久很久以後,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並非愛麗娜最好的最終的結果。倆人之間,相距的不是一道壕溝,而是天塹,而是天地之別。就算現在,看到網絡上對卡洛琳與斯圖亞特家族的描述,他不得不承認,那纔是門當戶對。或許年輕時還有諸多不忿,還有些怨恨,但隨着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長,他也明白了什麼叫“人以羣分,物以類聚”。就像他的孩子,現在結交的也是和自家差不多家境的人,且大多數是華裔。富貴高官子弟,高攀不上;貧民落魄之人,何必往來?想完全融入當地人,想進入他們的中產階層,極爲艱難。可是,再艱難,在最初的五年,沈飛都不敢回國,哪怕經常遙望着無法遙望的地方,哪怕深夜蜷縮在冷硬的被窩中默默流淚。那個破爛簡陋、既是畫室又是臥室客廳餐廳、不足十平米的房間,他整整住了五年。最後,終於醒悟了。夢想並不能解決溫飽。於是,他放棄了,就像當初無論怎麼痛苦怎麼憤怒都咬着牙接過那張支票捏着拳頭逃離華夏一樣,他決定放下手中的畫筆。據父母說,他還未學會說話就喜歡擺弄筆。父母說,打小就愛畫畫,大家都說他有天賦。他也一直以爲自己有天賦,以爲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爲一名出色的畫家,甚至夢想成爲新一代的梵高、畢加索、莫奈等等世界頂級的偉大的畫家。但是,在這個狹小的屋子,五年的困縛,讓他終於清醒了,讓他發現,拿起畫筆的近三十年時光,其實就是一個浮華的肥皂泡,把自己緊緊地桎梏着。

    沈飛並不後悔選擇放棄畫家夢,儘管十分遺憾。因爲,因爲放棄,他終於看到了另外的天地,生活也逐漸不再拮据,終於能讓父母不再爲自己擔憂,終於能正常地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人這一輩子,都是在不斷地選擇不斷地放棄,也不斷地失去與獲得。

    沈飛還是遺憾的,自己的兒女對繪畫並無多少天賦,琴棋書畫也學了一些,但僅僅是照葫蘆畫瓢而已,沒有多少靈氣。第一次在網上看到林歡的照片,他以爲看到了那張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臉。然後,他一直偷偷關注着,直到英國某些媒體把愛麗娜和林歡的照片進行比對進行質疑,他的心活躍起來,塵封二十餘年的記憶慢慢地抖落塵埃慢慢地清晰。

    沈飛認真地挖掘記憶,激動地推測時間,最後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用擁有數十年的繪畫功底將年輕時的愛麗娜和自己的,與林歡的肖像一點點地比對重合,發現,林歡極有可能就是他和愛麗娜的孩子,愛麗娜當年所說的那個驚喜就是林歡!

    當初,爲何愛麗娜的父母阻攔自己與愛麗娜聯繫,連最後一面都不許見,連最後一句話都不許說,肯定是發現了愛麗娜已經懷孕!要知道,以愛麗娜父親的權勢,豈會不知道她和自己在交往?而記憶中,似乎愛麗娜也曾說告訴過她父母,其父母表示反對,但認爲會說服他們。但當發現愛麗娜懷孕,她的父母自然就不再只是告誡,而是一刀斬斷。沈飛甚至想,如果當時不是在華夏,或許自己會無聲無息地死去。他並不懷疑。

    沈飛並未想過與愛麗娜聯絡,問她當年是否爲他生了一個女兒,問她爲何要狠心地遺棄這個女兒。卡洛琳家族的強大,不是自己躲在意大利就行的,甚至回到華夏也不能保證一定安全。

    沈飛忍不住問:“林小姐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誰?或許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也在尋找你呢?”

    對於沈飛眼底竭力掩飾的熱切,林歡不由冷笑,淡淡地道:“抱歉,無論他們是誰,我都不感興趣,也希望他們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怎麼會?沈飛皺了皺眉,頗爲不解。那些被遺棄或弄丟的孩子,就算再怨再恨,也應該很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吧?難道是被愛麗娜那邊警告了?一定是了!沈飛自覺恍然,暗暗有些惱怒。可以想象,卡洛琳和斯圖亞特家族的人是多麼的高高在上,多麼的藐視輕蔑,多麼的冷漠無情。一如當年。當年,自己是那般狼狽。倉皇逃離,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讓他們後悔!可是,現實告訴自己,塵埃終究是塵埃,飛揚在空中也不能成爲彩虹。“林小姐,或許,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沈飛溫聲勸道,“如果你願意,可以……”

    林歡驀地站起身,捏緊拳頭,連連冷笑:“沈先生遠道而來該不是爲了勸我去認誰當爹媽吧?”

    沈飛愣了愣,忙辯解:“不,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有些面熟……”

    林歡一擺手,脣角勾起一抹譏諷:“不知沈先生是以什麼身份和資格對我指手畫腳?一個背棄國家的意大利籍人?還是一個三流畫廊的老闆?或者以文化交流的名義斂財的掮客?”

    這邊的情形引起陳老等人側目。“小師妹,怎麼了?”黃益坤走過來關切地問,有些不滿地看向沈飛。和同行的其他人,多少算得上“朋友”,而此人強行跟着前來,黃益坤心裏頗爲不耐煩,不過是礙於朋友面子,之前也一再強調不要過多打攪老師,沒想到卻惹了小師妹不快。

    “啊,沒事兒沒事兒,一點小誤會,是我沒有說清楚,讓林小姐誤會了。”沈飛忙道。

    林歡卻毫不留情冷聲道:“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沈先生,你離開華夏二十餘年,或許已經忘了‘謹言慎行’的意思吧?”

    衆人面面相覷,特別是答應帶他前來的人更是面色難堪。

    “呵呵,林小姐,是不是有何誤會啊?咱們都是華人,身處異地他鄉,更得團結纔是。哎呀,小沈好像也是魯省人?你們也是老鄉了,有啥誤會說開就好了對吧?”有人打着哈哈勸解。

    “是啊,剛纔不是很融洽嗎?是不是繪畫上有了爭議?林小姐,小沈雖然現在沒在書畫界,但也有數十年的油畫功底,你們還是可以探討交流的。”文藝聯盟主席笑呵呵地道,心裏略不舒服,一是埋怨沈飛不識趣惹了此間主人討厭,二是埋怨林歡一個小丫頭太不給面子。

    陳老皺了皺眉。小弟子是啥性情難道自己不清楚?極少有人有事能如果不是惹怒了她,一般來說,如果只是說話不中聽,她只會淡淡一笑不理會就是,根本做不出惡語傷人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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