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峯山山道上，馬蹄飛濺，發出一連串噔噔的響聲，隨着山風傳的極遠。</p>
十數騎執繮縱馬，人手舉着火靶，火光將騎士手中長刀，映照的寒光閃爍，慘白一片。</p>
在這些人前方不遠處，一騎絕塵，依稀可見。</p>
前面的人，正是潑皮陳狗兒。</p>
而在這十餘騎後面，又有約莫二三十人，明火執仗的策馬狂追。這些人俱是安陸興王府裝束，甲冑在身。</p>
三撥人一前一後，在九峯山山間追逐馳騁。</p>
遠遠望去，星星點點的火光，連成一片，仿似一條山間亂舞的長龍。</p>
駕——</p>
馬鞭在空中揮舞出一道長影，猛然落在戰馬臀部，胯下之馬喫痛，長嘶一聲，速度愈發迅疾。</p>
“老大，怎麼辦？”</p>
一干瘦漢子，側身吼道。</p>
許是馬速太疾，山風呼嘯而來，灌入口中，也吼出來的言語，吹散在風裏。</p>
被喚作老大的疤臉漢子，順聲回頭掃了一眼身後的興王府衆騎，狹長的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p>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馬鞭再揚，漢子厲聲笑道：“能引出這許多尾巴，事情便算成了！”</p>
語落，四周沉寂下來。</p>
沉默少頃，火光裏露出一張約莫二十上下的臉，臉上帶着幾分稚嫩，更多的則是恐懼。</p>
他們隨着嶽老三來安陸時，便已經是抱了視死如歸的決心。</p>
可如今事到臨頭，心底的恐懼卻猶若山洪泛濫，一發不可收拾。身後的馬蹄聲，愈發的近了。</p>
他曉得，他們這一行人，距離亡命，也不遠了。</p>
這般想着，略顯稚嫩的漢子，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吼，待得嘶吼停下時，言語裏也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哀傷，最後只化作四個字。</p>
“老大，我怕！”</p>
“怕甚？爾等需知道，今日過後，諸位兄弟在寨子裏的妻小，從此便衣食無憂了。大老爺和嶽老三都承諾了，諸位的妻小俱會妥善安置，十畝良田，紋銀百兩。有了這些，還怕個甚！”</p>
夜色火光裏，身後又一漢子策馬越衆而出，與疤臉漢子並行，“老大，兄弟們都是做的刀頭舔血的營生，怕個囊求！可咱死了，大老爺反悔翻臉不認，又該如何？”</p>
言語時，前方山路急轉直下，眼瞧着陳狗兒的身影，便要消失在視野裏。</p>
疤臉漢子獰笑一聲，笑聲牽動臉上肌肉，使得其貫穿前額的刀疤，愈發的猙獰可怖。</p>
馳騁之間，漢子一把抓起馬鞍上的硬弓，揚手自綁在腿上的箭筒裏，取出一隻鐵箭。</p>
張弓，搭箭，一氣呵成。</p>
旋即箭矢破空而去，直射即將轉彎的陳狗兒而去。</p>
做完這一切，疤臉漢子雙腿再夾馬腹，揚鞭大笑道：“大老爺哪裏還有反悔的餘地？寨子裏百十號兄弟，看着呢！”</p>
下一刻，十餘人便被淹沒在緊追不捨的王府侍衛之中。</p>
山路前方</p>
陳狗忽覺背後惡風襲來，緊接着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自大腿上傳來。</p>
低頭看時，一隻箭矢已經深深插入了大腿外側，鮮血飛濺中，箭羽搖曳不休。</p>
霎時間豆大的冷汗，自額頭順流而下，又被呼嘯而來的山風吹進眼裏。</p>
陳狗兒忍着劇痛，回身瞥了身後一眼。</p>
只見莊子裏的那夥人，已經與王府侍衛廝殺做了一團。刀光劍影，嘶聲吼聲交雜成一片亂景。頃刻間，已有幾人被掀落馬下，血光裏抽搐着便不動了。</p>
電光火之間，他忖道：前面轉過彎，過了向日峯，便是一處懸崖絕壁。若是順着此路逃遁，斷然是沒有生路的。</p>
思及此，陳狗兒骨子那股子戾氣翻涌，咬着牙一把折斷大腿上的箭枝，翻身墜馬滾落在路邊的一片草叢裏。</p>
好在經過山彎時，已經放緩了馬速，又因孟夏時節，草木豐茂。</p>
這一摔，只是覺得渾身疼痛，卻也沒有傷筋動骨。</p>
趴在草叢裏，重重的喘着粗氣，待得疼痛稍緩，陳狗兒片刻不敢耽擱，沿着山前緩坡滑落了十餘丈，便一瘸一拐的反身折向九峯山下張集鎮而去。</p>
。。。</p>
。。。</p>
約莫子時，陸炳帶着朱厚熜，一行十數騎出了孫府，趁着夜色徑直朝九峯山而去。</p>
路過九太歲莊子時，遠遠望去，但見莊內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吆喝聲不絕，隱約間，似有火光扶搖。</p>
不多時，陸炳打馬而回，驅至朱厚熜身前，“小爺，我去瞧了，張玖莊子似是走水了。”</p>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朱厚熜又回想起，那日長壽縣廩生許貢的疏狂之態。</p>
暗惱之餘，不禁思及陸炳所言山上許多暗藏的王府侍衛。</p>
此時再細細琢磨，可疑之處頗多。</p>
“陸炳，咱興府侍衛的行跡沒能瞞過你，你說能瞞過這起子賊人麼？”</p>
陸炳扯着嘴角，直言道：“好歹是盤踞此地經年的地頭蛇，既然瞞不過我，又如何能瞞得過他們。”</p>
朱厚熜收回目光，不再多言，只是眼眸裏全是冷意。</p>
既然瞞不過，爲何又會上演一出追殺的戲碼？被追的又是什麼人？</p>
少頃，一騎自雲峯禪寺方向疾馳而來，來人正是與陸炳親近的侍衛。一番言語後，陸炳迴轉朱厚熜身前。</p>
“小爺，人找着了，在後山。”</p>
“可曾看清了？”劍眉一蹙，朱厚熜脫口問道。</p>
如今，他心裏是有諸般疑惑。</p>
尚謙先生說，王府是存了磨礪的心思。</p>
可倘若果真是磨礪，九峯山上的潛藏的侍衛算什麼？</p>
蔣山蔣壽兩兄弟，自幼聰慧過人，在儀衛司裏歷練了這許多年，行事做派、手段，或許不及駱安朱宸等輩，但比之陸炳，則是雲泥之別。</p>
若是果真要潛藏，又豈能是陸炳這小娃所能探知的？</p>
諸般疑雲，令他迫切的想知道，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是隱藏着什麼。</p>
“回小爺，看清了，是蔣山他們沒錯。小六子一路跟着下了雲峯，停在一處山坳子裏了。”</p>
朱厚熜不再多言，至於胸中疑惑，待會兒一看便知。</p>
一路無話，諸人默不作聲，直奔雲峯之下的山坳子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