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岫陰霞微波起,滿園薔薇陣陣香。</p>
進入仲夏時節後,天氣也愈發炎熱了。</p>
哪怕是初晨時分,閣宇寢宮裏,也滿是燥意。</p>
正所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p>
到了這種時節,朱厚熜更喜歡坐在後花園的水榭亭臺裏。</p>
再往亭臺石案上,擺上冰鑑。冰鑑四周放些瓜果時蔬,煮一壺茶。</p>
興致濃時,倚欄讀書。</p>
若讀的倦了,飲一口茶,憑欄灑下一把餌料,靜看池塘內羣鯉爭食。</p>
若是再有清風送爽,那便真真是神仙般的日子。</p>
這些時日,因朱厚熜身體不適,母妃蔣氏停了每天清晨的日講,於是每日清晨的大好時光裏,朱厚熜倒也愈發的清閒了。</p>
這一日,朱厚熜手捧黃庭,閒暇之餘,忽而想起當日孫府竹樓前對談之事。</p>
江西巡撫孫燧拖《鬱洲集》之名,隱書於至交九峯先生。</p>
他雖不知九峯先生如何行事的,但智腦在明史裏寫的是,孫燧、許逵死之。</p>
智腦《明實錄》裏,記載的更詳細些,日:宸濠之舉逆也,適鎮巡三司及公差官,入府謝宴,濠既殺都御史孫燧。</p>
轉念,朱厚熜又思及餘珊言語,說江西幾任巡撫暴死,孫燧臨危不懼,慷慨赴任。</p>
“如此人物,若死於宵小之手,實在可惜,不若救上一救。倘若寧王果真在諸官謝宴時反了,也算是救得忠良一命,若智腦中諸事爲虛言,假託九峯先生之名,搪塞過去便是。”</p>
一念及此,朱厚熜遣內官喚來蔣山,心道:自家這位表兄精明幹練,夾帶裏能行此事之人,也唯有蔣山了。</p>
少頃,蔣山匆匆而至。</p>
朱厚熜假託孫交之名,將當日孫府竹樓前的事情,細細說了一番。</p>
吩咐道:“九峯公言,江西寧王旬月間必反。煩請表兄走一趟江西,不拘是用什麼手段,定要在寧王生辰之前,使江西巡撫孫中丞暫離南昌府。”</p>
蔣山眉宇一蹙,沉思良久,轟然領命而去。</p>
臨別前,朱厚熜思及江西危如累卵的局面,又叮囑道:“此行極險,若事不可爲時,表兄要及早抽身而退。”</p>
。。。</p>
送走蔣山,朱厚熜徹底閒暇下來。</p>
一連數日,手捧黃庭,讀書以解閒。</p>
許是,被嶽老三當日的言語所觸動,閒暇之餘,朱厚熜便使人尋來許多州志縣誌文案查閱。</p>
遇到疑難困惑處,便去尋袁先生解惑。</p>
幾天功夫下來,倒也是頗有所得,頗有所悟。</p>
這一日,進過早膳,朱厚熜捧了一卷書冊,在水榭裏苦讀不綴。待得日頭西斜時,朱厚熜放下手中書卷。</p>
招手喚來黃錦,問道。</p>
“黃伴伴,近來我每每思及自戕的嶽老三,心中便有諸般不忍。”</p>
那屍骸累累的場面,不禁地浮現在眼前。</p>
朱厚熜放下茶盞,往冰鑑裏填了些冰。</p>
順手抄起一把餌料,信步水榭雕欄之前,揮袖一撒,“那日嶽老三言,窮苦百姓遇着壞年景,迫於生計借些子母錢,最後被逼的賣兒賣女。這幾日我使人問過了,也請教了王府諸位先生。</p>
子母錢,古來皆有,上可追溯至春秋漢唐,到了趙宋時已極爲鼎盛。</p>
袁先生說,百姓困苦,即便是好年景裏,若遇官府征斂峻急、米價翔貴之時,小民亦要以青苗田畝,借錢典銀納糧。</p>
收成好時,雖潦倒困頓些,總是能餬口的。可便如嶽老三所說,若借了子母錢,再遇着災荒,賣兒賣女乃是常事。“</p>
回過身,朱厚熜目視黃錦:“袁先生是道德君子,大抵是咱興府裏有些人,以爲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也不好與袁先生細說。如今我且問你,咱興府的莊子裏,可有人在做這等下作的營生?”</p>
黃錦聞言錯愕,旋即一陣遲疑,面上卻神色不顯。</p>
興府是否有人放子母錢?莊子裏,是否有人以青苗借貸而行田地兼併之事?</p>
這自然是有的!</p>
光他知道的,昔年王爺千歲贈與九峯公(孫交,號九峯)的田地,多半便是巧取豪奪所得。</p>
只是這些話,豈是他一個伴讀內官所能說的,又豈敢說與世子爺聽?</p>
想到此處,正欲含糊其辭,糊弄過去時,猛然間想起昔日世子的言語。</p>
恍惚間,黃錦陷入了回憶之中。</p>
那日,也在這卿雲宮後花園水榭裏。</p>
世子爺清談上士、中士、下士之道。曾言駱安穩重自持,卻謹守本分。世子爺雖不喜,卻需用他。</p>
又說他黃錦,眼裏沒有規矩,對諸般規矩少了敬畏,實爲奸佞,然事事以世子爺爲先,故而親近些。</p>
轉念又忖道:智腦所言黃鞏等人之事,已經確證無疑了。世子爺大抵是有九五命格的。</p>
雖說日後行事,當少說多做。</p>
可正如世子爺所言,對於自家這等去勢之人,素來是君用之以忠,而非用之以才。</p>
若論及才能,外庭學富五車之士,車載斗量,哪裏還有宮內那些太監大襠的用武之地?</p>
既然如此,何妨順了世子之意,事事以世子爺爲先,侍之以忠便是!</p>
思慮良多,實則不過瞬息。</p>
黃錦胸中有了定計,先是給世子爺添上茶,雙手敬上,故作遲疑道:“這。。。奴婢不過區區伴讀,鮮少府外走動,耳目閉塞。”</p>
眼角余光中,眼見朱厚熜面露失望,心道:如今姿態也做足了,於王府的規矩,也算是敬畏過了。</p>
當即一咬牙,壓低聲線道:“不過據奴婢所知,王爺之國(之國:就藩的意思)安陸時,先皇賜田四萬餘畝,如今咱興府之田,十萬畝只多不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