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犁庭掃穴，將南昌揚子洲的暑氣，一掃而盡。</p>
浩瀚江面兒上，暖風徐徐，水霧朦朧。</p>
許是暑氣盡去，江面兒上舟船也愈發多了起來。</p>
極目遠眺，遙見漁船撒網江中，畫舫泛舟水上。</p>
泠泠水光裏，悠揚小調縈洄江中，與兩岸歌聲掩映，好不逍遙。</p>
戊時過後，一股惡客，忽然間自遠方來，打破了江面上的恬靜。</p>
遠遠望去，一艘艘南昌衛哨船，出現在視野盡頭。</p>
少頃，數十哨船，甫近了揚子洲水面兒，便四散開來。船頭佇立的兵丁四下裏遊走，將江面兒上的閒雜舟船，盡數驅離。</p>
未幾，數十艨艟護衛之下，一艘旌旗招展的福船，自南昌方向緩緩行來。</p>
福船之上，兵丁林立，披堅執銳得列隊甲板之上。</p>
頂部，一副繪織有“孫”字的錦旗，迎風招展，盡顯飛揚。</p>
“孫中丞的座船，出南昌了？”</p>
贛江西岸，閒雜人羣在兵丁趨使下，零星四散。</p>
人羣裏，幾個漢子遙遙望着那艘巡撫座船，經過揚子洲，緩緩駛入了東面的贛江支流裏。</p>
幾人互望一眼，徑直向南昌府方向飛馬而去。</p>
偌大的贛江揚子洲左近，閒雜人船，驟然爲之一空。</p>
半個時辰後，沉沉夜色裏，龐大的船隊陡然一分爲二。</p>
以巡撫座船爲首，半數艨艟、連同數十哨船、蒼山船，明火執仗、大張旗鼓得自揚子洲之東，順江而下。</p>
另一邊，無數子母船，拱衛着十餘艨艟，趁着夜色，紛紛朝着揚子洲西面的水道，疾馳而去。</p>
艨艟船艙裏，燭火如豆</p>
孫燧俯身江西水文輿圖前，沉吟不語。</p>
在其身後，江西兵備副使許逵，帶着幾個心腹手下，垂手立着。</p>
“汝登（許逵，自汝登），你且說說，如此兵分兩路，能瞞住南昌府那邊多久？”</p>
俯身觀看水文輿圖許久，孫燧回首問道。</p>
聞言，許逵略一沉吟，凝眉道：“揚子洲距府城不過區區二十里，然則兩路舟師，一虛一實。中丞座船，大張旗鼓，自揚子洲東而去，距離潘陽南湖八十餘里，寧王麾下爪牙若欲窺的虛實，也當在一日之後了。”</p>
踱步向前，許逵劍指探出，點在了輿圖上，昌邑、吳城方向，正色道：“揚子洲之東，順江而下，便是潘陽南湖。南下可直抵洪都府進賢縣。此路虛兵，足以亂人耳目。</p>
我等則棄了福船鬥艦，輕裝簡行。一路自揚子洲東，順江北上，今夜子時之後，便可神不知鬼不覺的，自吳城入潘陽北湖。據湖廣安陸來人所指，凌十一水寨據此不過區區八十里水路。“</p>
虎目一眯，許逵劍指重重點在九江府左近的水域上，“拂曉，正是人困馬乏之時，麾下子母舟圍而焚之，艨艟遊曳於外，遙相呼應，一戰可破之！下官憂慮的是。。“</p>
孫燧一縷長髯，笑道：“汝登可是憂慮那十餘湖廣安陸州來人？”</p>
“不錯！潘陽湖水面遼闊，行舟其上，浩渺若海。便是水域狹長的北湖，窄處亦有十餘里，寬處卻可達二三十里。這些年來，屢次圍剿潘陽水賊，而不能盡全功，蓋因潘陽之廣也。</p>
湖廣來人，不過區區十餘，能在茫茫湖中尋得凌十一水寨位置，委實是難以置信。“</p>
孫燧沉默半晌，視線落在輿圖之上，“手書九峯兄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若是旁人之謀，引你我於潘陽北湖，能有何用？“</p>
言罷，孫燧踱步艨艟艙室窗沿前，手搭涼棚，遙望江安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凌十一等賊，託庇寧王羽翼之下，肆虐潘陽經年，屢剿不絕。異日若是南昌有變，此等賊匪實爲肘腋之患，不可不防。”</p>
許逵會意，也亦步亦趨，行至船艙窗前，展演笑道：“中丞所言甚是，若湖廣來人所言爲虛時，不過是勞師數日，走一趟九江府罷了。況且這十餘人皆在船上，身家性命操於我手。</p>
可若所言爲真時，一戰可剪寧王羽翼，剿賊於水寨之中。“</p>
。。。</p>
孫、許所乘坐艨艟之上，兩人言及蔣山諸人時，蔣山與隨行興府侍衛，也默默的坐於一艘子母舟的船頭。</p>
這子母舟，長三丈有五。</p>
兩側船舷中，滿載柴火猛油、火藥引線。母舟船尾部內側，有一小舟，以繩索與母船相綁。</p>
但有戰時，操船抵近敵船，引燃母船後，人可乘坐子船而遁。</p>
船頭，十餘人靠着船舷坐着。</p>
清爽的江風席面，將幾人髮絲吹的迎風亂舞。</p>
偶有水浪越過船舷，打在身上，絲絲縷縷的清涼，令諸人睏意全消。</p>
蔣山抹了一把臉，揉了揉乾澀的嘴角，忽而在月下、船前，咧着嘴，笑道：“衆兄弟，莫非是怕了？”</p>
語出，母船內一片沉默。</p>
蔣山也不惱怒，笑道：“看來諸位兄弟，是怨我擅自請命於孫中丞當面，陷諸位兄弟於危難之中？”</p>
一聲哂笑，蔣山面色肅然，沉聲道：“你我自湖廣遠來，位卑而言輕，如何取信堂堂一省巡撫、兵備？雖謀敵於先，然則勝負尚是兩可之間。不自請爲先鋒，屆時拘我等於艨艟之上，勝則罷了，一旦大敗，身處南昌衛兵丁之間，如何逃遁？”</p>
話音落下，船內沉凝氣氛稍稍鬆緩。</p>
一人遲疑着苦笑道：“蔣百戶，我等自請爲先鋒，坐於這子母船中，一旦戰起，哪裏還有逃遁的餘地？“</p>
“糊塗！”</p>
蔣山輕斥一聲，道：“那水寨隱於重重蘆葦之內，一旦有變，棄船操子舟，一頭鑽入蘆葦蕩裏，旁人能奈我何？”</p>
言語間，蔣山話鋒一轉，“此番星夜而來，若擊其不備，勝算頗多。再不濟，艨艟遊曳蘆葦蕩外，哨船、子母舟圍了寨子，一把火點了蘆葦蕩，那些潘陽水賊，還能長了翅膀飛出來不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