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爲何要故意爲之呢?
據江策對江月的瞭解,他確實是一個不簡單的人,不過他對江嶺的衷心耿耿也是真的。這一點在上一世的時候江策就深有體會,畢竟一個具備如此大才華的人,竟然甘心屈居人下做一個小管事,到後來江嶺夫婦失蹤還依然守着那座空曠的別苑,再到江策去往汴京入主蒼瓊別苑,他自始至終都任勞任怨,鞍前馬後地陪着江策折騰。
所以,江月信中提到的“可能”,不禁讓江策懷疑,這個詞運用的時候是不是帶有江月自己的個人情感,就像江策不能接受殘酷的現實一樣,而導致的。因爲在信的最開端,這明明是一封訃告,上面詳細闡述了他們是如何從西夏回汴京路上,在途徑西京洛陽府的時候去了一趟老君山。
而江嶺和吳玉書就是在那裏沒的……
江月說,雖未親眼目睹二人從後山墜落的情形,卻在山頂崖邊撿到了他們的隨身飾物。後來一羣人繞着山路,下到山底卻沒能找到人,一連尋了好幾日都沒有半點蹤跡。奈何,老君山太大,後山崖壁既險峻又陡峭,實在是山路不好找,所以江月還帶着人在那裏搜尋,至今未回。
不過這封信,因兩浙路戰事的緣故,兜兜轉轉耽擱了許久,才寄到平江府江家,又輾轉周折好不容易到了杭城江策手裏。所以這件事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發生的,現在究竟是個什麼境況,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晚間用飯的時候,二叔說,在接到江月的書信之後,第一時間就派遣了人手前往洛陽府,快馬加鞭,這幾日估計就要到了。屆時待找到江月後,一旦有消息,便會有人飛鴿傳書回來,所以基本再等上幾日,很快就會有那邊的消息了。
時安輕輕推門進來,門框開合時摩擦出的吱呀聲都沒能引起江策的注意,直到時安把屋內所有的燈盞盡數亮起,江策才意識到,自己剛纔只借着書桌前的一點微光,扒在這沓信紙上看了好半天。
他擡起頭,聽時安嘟囔道:“少爺,您晚上幾乎沒動過筷子,我在廚房拿了碗甜粥,是您最喜歡的味道,多少喝一些吧。”
江策定睛看着擱在桌案邊的碗盅,等時安掀開蓋子後,裏面樣式豐富的堆滿了糯米、胡桃、松子、花生、芡實、栗子、玉米和山藥,這些看起來就令人非常踏實舒心的東西。?
恍惚間,一個異常熟悉的畫面在眼前閃現,與此刻的一幕相似重合。
當時好像也是坐在這間屋子裏,讀書讀到了很晚,一個高大沉穩的人影款步走了進來。他一盞一盞點亮了屋裏所有的燈,把一盅寓意着八寶如意的甜粥遞到了自己面前。那人說:“策兒,喫點東西再看吧,這可是你阿孃親自下廚做的八寶甜粥。”
畫面和人聲好似也就發生在昨日,霎時,卻又似是遠遠相隔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和年歲。
江策不禁輕聲問道:“時安,這粥……”
其實也不必江策問出口,時安就已經知曉了他的疑惑,時安紅着眼睛,小聲解釋道:“這粥是江伯吩咐廚房做的,我說,您晚上什麼都沒喫,他說,這個……您可能想喫。”
說完,江策更恍惚了。倒不是別的,只是江策真的挺想嘗一口的,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這次回來,腦中總能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面,總是能憶起一些不屬於自己的事情,卻好像都是源自內心深處的情感。
難道,這是屬於舌頭的記憶,換句話說是屬於原主的記憶?
想到這裏,江策漸漸有些感到害怕,他顫聲問:“時安,這粥,我以前常喝嗎?”
時安不明所以,誠懇地點了點頭,道:“少爺,您不記得了嗎?這是大夫人根據您的口味喜好特地調配的甜粥,您從小喝到大的,每回只要喝上這一口,無論多麼不好的心情,都會煙消雲散。”
沒想到,等時安說完,他竟真的已經喝掉了大半。
這味道,確實有時安說的效果,如此,江策已經不能用茫然、恍惚、錯愕等空洞的詞藻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甚至有些恐慌地在心裏默默對自己悄聲問了一句:“呃…那個,請問……江策,是你回來了嗎?”
他雖然沒有問出聲來,但這樣詭異的嘗試,還是令江策覺得有些神經錯亂。
不過,等了許久,問了好幾遍,心底和腦海始終沒有任何迴應,江策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他想的那樣啊!那爲何最近自己腦海裏總會出現許多過去沒有的回憶,並且爲何會對江家人情感如此豐富呢?
這些均不得而知,好在某人的及時出現成功打破了江策的異想天開。
正是趙璟踱着步子,從屋外緩緩走了進來,他既沒敲門,更沒讓人先來通傳一聲,就這麼不請自來了。且來的還十分自如,就連時安都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反倒是矮了矮身,默默退下。
江策仰面望向他,木然的樣子,明顯是剛出了神。
趙璟問:“信上有什麼不對嗎?”
江策道:“沒瞧出來。”
趙璟道:“我也沒瞧出來。起先看你的樣子我們都沒多想,或許,情況並沒有這麼糟。”
江策輕輕“嗯”了一聲,忽而又道:“我想親自去看看。”
趙璟道:“老君山?”
江策站起身,拿起桌案上的一沓信紙,繞出書案,走到趙璟面前,像一個乖巧的學生,在誠心誠意地向夫子請求示下。江策道:“我雖然沒看出來江月表達的意思有什麼不對,但是我有種直覺這個地方我得親自去一趟。”
因爲不僅僅是江策父母的蹤跡,他覺得自己好像就該去一趟那裏,彷彿有什麼答案在等待着他去揭曉似的。
本以爲,趙璟會追根究底的問清楚,但他並沒有,趙璟極其冷靜溫和地道:“好,我讓清風收拾安排一下,等明日宋問來了確定好老師的病情,再順道等一等你二叔那邊的消息。最晚,後日便能出發,可好?”
江策覺得,他突然回到了上一世爲自己思慮周全、安排妥當的趙璟身邊,好像又變得什麼都不需要想,什麼事也不用操心。竟兀自覺得有些踏實,挺安慰的。
於是,畫風突變,江策忽而道:“我最近是不是看起來有些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