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接下來,完顏旻帶着自己接見的來人竟是大宋的使臣官員。
使臣團前前後後來了一大批人,但被准許進入大殿與完顏旻說話的僅有兩人。
這兩人一個叫趙良嗣,一個叫馬擴。
江策着一身短打胡服,他身子雖單薄,卻叫那些繁冗的皮草裝飾妝點得飽滿許多。其實他的眉眼輪廓幾乎快要瞧不出有女真人的血統,卻又巧妙的在這身服飾的襯托下,稍稍顯出一些女真人的神韻來。
馬擴出身武學世家,他雖然精通領兵打仗的門道,可在察言觀色上卻是個粗人,自然沒覺出坐上之人有什麼奇特之處。
但趙良嗣卻不同,他本就是謀臣出身,最擅長的便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更何況此番已經是他們第三次出使大金,這還是頭一回在面見完顏阿骨打的時候,見到這位陌生面孔。此人他必然是沒見過的,雖然這人身着女真服飾,卻怎麼也遮掩不住他那一身漢人氣質。
因此,在這趟的出使談判中,趙良嗣除了對燕雲十六州的問題據理力爭,還格外關注了這個可以與金國皇帝並肩而行、同進同出,並且凌駕於金國衆官員之上的年輕人。
通過多番打探和猜測,終於在臨走前得知,此人似是完顏阿骨打的親外孫,不過之前一直流落在外,近日方纔尋回。但其餘再多的,他便如何也打探不到了,估計箇中內情也只有完顏阿骨打自己或他近身之人才會知曉。
趙良嗣雖然一直心存疑竇,卻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要締結大宋與金國的盟約,更要詳細妥善的履行盟約。
因爲接下來,他們當初在“海上之盟”擬定的合圍之勢,便是要由宋軍攻打燕京,奪回燕雲十六州,一血漢人的百年恥辱。
而金兵則必須在宋軍出兵攻下燕京城之後,方可從燕山外入關,阻截遼兵的退路,爲大宋斬殺遼宣宗耶律淳提供助力。
不過金國的出兵條件便是,燕京六州內除漢人以外的契丹人和財富,必須皆歸金國所有,大宋不可收留任何遼國敗兵和各地逃亡大宋境內的契丹難民,這是他們約定的條件。
而這些你來我往,各懷鬼胎,爭論了不知多少日的兩國軍事密談,完顏旻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避開江策,而是日日帶着他,准許他參與,還時不時將金人的立場翻譯給他聽。
所以,直到大宋的使臣離開,恐怕他們也不會知曉,金國從頭至尾都沒有想要答應把全部的燕雲十六州還給大宋,至少營、平、灤三州絕無可能還給大宋。
其一,如今的金國鐵騎已經佔領了這些地方;其二,這幾處乃是關隘要地,若不搶先奪下這幾州,難保將來不受大宋掣肘。
更何況,又有誰會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土地拱手讓人,分文不取?
即便是此時還未攻下的燕京等地,金人也仍在虎視眈眈,他們既不想主動違背盟約,又不願等宋軍佔領了那裏再作輔助。因爲那樣一來,原本唾手可得的財富和人力,就會損失許多。如若是由他們自己先將燕京城攻打下來,再用這些地方換取大宋連年的歲幣和布帛豈不是更好?
起先,他的幾個元帥和宰相有些不悅,心存芥蒂,但又拗不過完顏旻的一言九鼎。長此以往,金國行營中,竟再也沒有任何人敢對江策的地位提出質疑。
這一點令江策無限惶恐,他不知道完顏旻是出於對妻女的愧疚,想要盡力彌補自己,還是有其他什麼緣由。
但是,江策能感覺到這個征戰四方的雄鷹,並非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他既然答應了大宋的使臣會等到宋軍出兵燕京,纔會派兵從山外入關,就真的一直在等待時機。無論金國朝堂上下如何勸說,都不能動搖他堅守承諾的決心。
這也是令江策在此地待了整整小半年,卻又一直左右爲難,猶豫不決的原因。
一開始,他得知了宋金之盟是想要聯合圍剿燕京,這一驚天祕聞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必須趕緊將此事告知耶律淳。
無論如何,不管耶律淳是哪國人,如今又是什麼身份,這人終究是自己的朋友。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耶律淳送死,自己卻無動於衷。
可是,他即便受到了金國上下的最高禮遇,又是身份貴重的皇孫,可江策始終沒辦法把消息送出去,更沒辦法獨自一人走出這茫茫無邊的關外草原。
每回,還不等他走出二十里路,就被金國士兵和那兩隻海東青給請回去了。導致他現在,幾乎連被海東青抓着在天上飛,都好似沒原先那麼恐高害怕了。
不過,隨着隆冬已至,整個塞外皆是一片白雪皚皚,寒風怒號,天凍地裂。
江策再想偷跑出去也沒了辦法,先不談他一身單薄就這麼跑出去會不會在外面凍成餓殍,就連踏出燃着火爐的氈帳前往皇城,都成了令江策倍感痛苦的事情。
估計是從小生長在溫暖南方的體質,使得從未經歷過塞外凜冬寒風的江策有些支撐不住,一不小心就病倒了。
連夜來高燒不退,囈語噩夢連連,惹得完顏旻也擔憂不已。
不知是不是江策病得太久,女真的醫者又統統看不好,完顏旻開始從已經收復的大遼境內尋覓漢人的良醫。
幾番周折,終於在燕山外的興中府尋到了一個此地聖名遠播的妙手神醫。這人也是漢人,想來定能看好江策的病。
於是,完顏旻在接到消息,連夜就派海東青前去接人。愣是把這個同江策一樣瘦弱白淨的漢人醫者,直接從千里之外的興中府接回了金國上京會寧府。
不過,這個一樣不堪一飛的漢人醫者,雖然在初到的第一天吐了個天翻地覆。但休整半日後,他還是第一時間去查看了病人病情,並且僅僅花了兩日就讓高燒不退的江策,漸漸退了熱,還揚言只要再過一日,江策就能醒過來。
於是,當江策真的如期在第三日甦醒後,他的神醫妙手便立時名揚大金皇城,乃至整個行營。
所以,在江策渾渾噩噩醒來之時,第一眼見到的人不再是那個威武雄壯的外公,而是着一身素衣寬袍的神醫宋問!
江策不由得一怔,開口就想要激動地叫出宋問的名字,誰知就聽宋問搶先一步,捏了捏江策的手腕,微微笑道:“公子病了許多日,切勿太過激動,再傷了肝火,這身子就不容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