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在霍家軍的大本營中。“主上,清點好秦兵的人數了。共計一萬五千餘人,死傷九千,餘六千俘虜。我們死了四千弟兄,傷了三千。”嶽鈞稟告道。霍尋聽了只是點點頭,倒是一旁的顧鏡辭頓了頓幫霍尋包紮傷口的手。霍尋見她略略尷尬,只笑道:“這些事聽了怪傷神的,你且先避一避。”眼瞧着顧鏡辭離去,嶽鈞才繼而道:“倒是城裏的百姓,盡是些老幼婦孺,咱們該如何處置?還有就是那六千俘虜軍,不知主上意下如何?”霍尋頓了頓,道:“百姓是無辜的,戰爭本就不干他們的事。你去把襄陽的糧食分出來三成給這些百姓過冬,我立刻寫信與祁王楚王,讓他們派來官吏治理。”他略略思索,問道:“這些俘虜都是些什麼人?”嶽鈞道:“都是一些守城的當地百姓組成的軍隊。徐進帶來的兵我是一個也沒捉住活的,不過那支軍隊倒真是厲害,那技術看來都是些老資歷的兵了。”“既然是百姓,那也就沒有必要殺了,留着他們吧。那些百姓也可以暫時充當護城的軍隊,也省了我們再來派兵駐守這裏。”霍尋擺擺手道。嶽鈞聽了霍尋的話忽然一怔,嘖嘖感慨道:“依着主上以往的風格,我以爲主上會殺了他們呢,我還想着如何規勸主上手下留情。如今看來,主上比我要透徹的多了,倒是我多此一舉了。”霍尋啞然失笑,依着他以前的風格,的確是殺了這些百姓,甚至放火燒了城,這就導致後來他被困之時連這唯一的救命稻草都丟了。“殺與不殺,其實於我而言都無所謂。只是能爭取到一方百姓的民心,何樂而不爲?”“主上說的是啊,”嶽鈞點頭笑道。“將軍!”趙志雲風風火火地走進來,有些興奮地望向霍尋:“秦軍戰報,他們已經棄三城渡過黃河前往了惠城,咱們可要前去追擊?”霍尋蹙眉:“追擊?我們如今小受創傷,還沒有調養過來,追擊徐進做什麼?”嶽鈞也道:“志雲,現在的確不是時候追擊他們。入冬了,我們得好好預備過冬的糧食了。至於徐進,他要搞什麼花樣隨他去吧。咱們也管不着。”“可是將軍,咱們至少也能趕在將那三座城池拿下……”霍尋凝神看了看趙志雲,道:“我剛剛還在想爲何徐進能在我們絕對的壓倒式攻擊下全身而退,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過來。他肯定在前面有設埋伏,等着把我們一網打盡。”趙志雲一時語噎,卻見傅越怒氣衝衝地衝進來質問道:“霍將軍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對我們趕盡殺絕,意欲處之而後快,霍將軍爲何對他們手下留情?”“傅將軍這話恕霍某不懂,什麼叫趕盡殺絕?”霍尋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且不說你傅越本就是與秦一家,單憑你的軍,就是秦人的軍。你對他們趕盡殺絕,教你的兵怎麼想?況且民心二字何其之中,霍某不信,傅將軍身爲傅丞相之子,昔日驃騎將軍,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傅越濃眉一挑,怒道:“霍尋!你敢說你的兵不是——”“傅將軍錯了,霍家軍的每一個兵,都是我們楚國人。”嶽鈞對着傅越微微一禮,笑着說道。一番話劃清了你我裏外,讓人聽了不是滋味卻又找不出了哪裏是錯。傅越聞言頭也不回就走:“霍尋,你他孃的算老幾,老子今天就是要殺,你能如何?!”霍尋悶笑一聲,幽幽道:“傅將軍記性真差,忘了祁王密信上怎麼說的嗎?霍某全權管束諸位,包括——傅將軍您。其實早在昨晚,就沒有什麼傅家軍霍家軍了,咱們大家都是一家人。傅將軍是做過主帥的人,違抗軍令是何等下場不用我多說了吧?”傅越聽言彷彿當頭一棒,他驟然驚醒,望着霍尋清冷的眼眸彷彿要燒出火來,卻無力再行反駁。霍尋斜坐在那裏,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傅將軍,怎麼了?”他低頭看着火爐上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燒酒,拎起酒壺倒了一杯酒在杯子裏,緩緩道:“傅將軍放心,我不曾收了你的兵權,你還是驃騎將軍。現在,你和趙志雲一起帶兵去往西查看情況,不需要攻城,只是虛張聲勢。切記切記,不可與徐進正面交鋒,也不可擅自行動。一切聽我命令。”“你要我去給你試探虛實?”傅越冷笑連連,不可思議地看着霍尋。霍尋擡頭一笑:“大材小用了?”“你——”一旁的副將見勢忙扯住傅越,傅越恨恨地領命:“是——”趙志雲疑惑地看着霍尋,霍尋道:“去吧,給你們撥五千兵。”“是!”趙志雲一聽到這麼多兵就甚爲興奮,歡天喜地地領命回去了。待傅越走後,嶽鈞才疑道:“主上,咱們可曾並過傅越的兵?”霍尋將手裏的燒酒一飲而盡:“剛剛。”“妙計!妙計!”嶽鈞恍然大悟地笑笑,“傅越這小子可算是關心則亂了,這下他可栽在主上手裏了。”“這小子愛兵如子,那可是士兵眼裏出了名的好將軍。但是話說回來,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殺起人來那可是毫不留情面的。我若是不拿祁王壓一壓他,他定是要給我惹出禍事來的。”霍尋低嘆一聲:“不過他到底是效忠於祁王的,也沒必要指望他幫咱們太多。”他道:“嶽鈞,你去盯着他們些,我還是怕他們落入徐進的圈套裏面。”嶽鈞點頭走開了。“尋兒長大啦,做事情做的很漂亮!”忽然清朗一聲,一身白袍翩然的尉遲已經進來。霍尋忙起身攙扶着尉遲,“先生怎麼來了?”尉遲笑眯眯地看着霍尋:“老夫啊,聽說尋兒打了場漂亮的仗,就來看看尋兒。”“哪裏哪裏,僥倖得勝而已。”霍尋扶着尉遲坐下來,道:“先生最近又在哪裏神遊?”尉遲哈哈大笑,“你呀,就會憑。老夫哪裏閒遊了,這不,聽說我們尋兒把楚王都給找來了,老夫到那長安城去看看這楚王是真的假的。不要我們尋兒給人騙了,找了個假楚王。”霍尋微微笑道:“楚王之真假,尋兒何必去管?”尉遲聞言一驚,靜默許久,似在思量其中深意。良久,他喟然長嘆:“楚王雖真,只是他年幼無知,大權旁落。錦瑟公主又是性子要強,處處爲楚王鋪好路,楚國之幸,卻又是楚國之不幸啊……”“這不是有先生在麼?若是可以,尋兒願意請先生出山到楚國來再做謀士,先生可願意麼?”霍尋誠摯道。尉遲聞言微微擡眼:“可有酒麼?”“有——”霍尋又倒了一杯酒遞給尉遲,自己端起酒杯道:“先生,尋兒有一事一直有疑在心。襄陽一戰,先生不覺得有些詭異嗎?我懷疑很有可能是徐進給我們下的圈套。”尉遲閉着眼點點頭,讚許道:“做事警覺,敏銳,能察覺到不對,好!”他轉而道:“你可曾與那徐進打過交道麼?可瞭解他的爲人?”霍尋道:“徐進此人行事低調,在官場蟄伏許久。但是瞧着先皇的態度,對此人並非閒置,重視程度不亞於傅越。在應援突厥之時曾經與我有過一面之緣,此人剛正不阿,對於秦絕對的忠一無二——”“忠一無二,尋兒,你心裏想的不是這樣。”尉遲搖首,聽得霍尋一聲質疑,道:“你告訴我你在戰場上爲何放過他?”“先生的意思是——”霍尋瞧着尉遲的神色,不由得眉頭一展,臉色緩下來:“倒是讓尋兒猜中了。”尉遲嗤笑:“不對,尋兒,你猜對了,也猜錯了。”霍尋不由得眉頭一挑:“怎麼說?”“徐進並非愚忠之人,但是他也絕不會接受你這般的恩情。”尉遲緩緩搖頭:“尋兒,於一個戰將而言,尊嚴比什麼都重要。”霍尋略略思量,笑道:“尋兒懂了。”他望着霍尋,忽然覺得不知何時,他已經不再單純,自己料定的殺降也未出現。夜深,顧鏡辭在軍醫處坐的累了,也就順手幫他把所有給士兵治療的藥都配好。霍尋整日與衆將在一起商議戰況,顧鏡辭也不好意思總是呆在霍尋身邊惹得衆人側目不已,就在這裏幫軍中的老軍醫張軍醫些忙,順帶也學習些醫術。張軍醫瞧了瞧天色,抱歉地笑道:“夜深了,夫人快回去歇着吧,累壞了大將軍可是要找我的麻煩的。”顧鏡辭笑一笑:“那我就明日再來,張軍醫不嫌棄鏡辭笨拙,肯教授些醫術,我自然也要勤快些。”“夫人謙虛了,這樣也好,明日再來吧。”張軍醫點頭笑道等顧鏡辭走向中軍大帳方纔察覺出不對勁,明明應該燈火通明的大帳此刻卻是黑燈瞎火。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聽見嘩啦啦的水聲與衣衫落地的輕響。“誰?!”霍尋雖然在洗澡仍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他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就立刻睜開眼。顧鏡辭有意逗他,並不說話,只是用隨身的手絹矇住了面龐,悄然走近,站在他的身後。纖細的雙手搭在他裸露的肩膀上輕輕打着圈,青絲垂落,貼合着他的皮膚,若凝脂一般的皮膚無聲摩挲着他肩上已經癒合的傷口。她清楚地感覺到霍尋身子無聲地顫抖着,甚至發出一聲似嘆息似渴望的嘶啞。顧鏡辭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肩膀,低聲說:“別回頭。”“你是誰?”霍尋順從地轉過頭背對着她,語氣中帶着不屑和好奇。“霍將軍說我是誰呢?”顧鏡辭“咯咯”直笑,指甲一遍遍的描着他的傷口,那是一道已經淡的只剩下一條淡色傷疤的傷口,顧鏡辭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卻是嚇了一跳。那口子長的幾乎貫穿他的一整個肩頭,當時心疼地她直落淚。霍尋冷笑,“擅闖中軍大帳,你可知你是什麼罪名?”“罪麼?”她聲音嫵媚不已:“霍將軍會治小女子的罪麼?人家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怎麼霍將軍不懂得憐香惜玉?”“憐香惜玉?”霍尋笑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徐進派來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亦或是想取我的命?”他語氣立刻軟了下來:“姑娘,只要你老實交代,我不會爲難你。”顧鏡辭心裏偷笑,卻是越發妖調地纏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畔輕輕吹氣,吐氣如蘭:“霍將軍猜錯了,小女子只是一個女子,不認識什麼徐進,也不是來取將軍性命的。我只是想找一個依靠,想……把自己的美好都交給將軍罷了……”霍尋朗聲而笑,卻並未介意她纏住自己的手,道:“依靠嗎?姑娘,我不是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甚至,天底下最最普通的一個男子都要好過我幾倍。你這麼美,不該來找我的。”顧鏡辭聽得那話心中不覺酸楚,仍是追問:“將軍爲何這麼說?”“我要走的路,是這世間最最可怕的一條路,步步沾血,荊棘滿懷。我不知道我能走到哪裏,我甚至連一個承諾也不能給予……”霍尋沉沉說着,閉上了眼:“做我的女人,只會在亂世之中沉浮半生,把最美好的青春獻給最最骯髒的權利,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提心吊膽遍地結仇。姑娘,你怕麼?”“我不怕,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這輩子無論你走哪條路,我都陪着你。”顧鏡辭略略哽咽,她正唏噓間霍尋已經轉身將她打橫抱起塞入浴桶裏。轉身面對着霍尋裸露的上身和他直勾勾的目光,顧鏡辭只覺得那目光是帶着火焰的,炙熱的要將她燙穿。她盯着霍尋,忽然一滴清淚滑落。霍尋盯着她看了一會,將那手帕扯開,低頭就是一個綿長的吻。月光皎潔,靜靜地落在這對動情親吻的戀人身上。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的溫暖,他的懷抱,顧鏡辭又哭又笑,恨恨地捶打他的胸口。“你早知道是我?”顧鏡辭驚疑。霍尋撲哧一笑,玩弄着她的神情:“不說你怎麼進的來這種地方,單單聞一聞你身上的沉水香,就知道是我喫抹慣的味道……全天下除了你還有誰?”“哼,下次再好好整你。”霍尋意味深長地嘆一口氣:“唉,誰整誰還不知道呢……”顧鏡辭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全身**的他懷裏,又羞又怒,急忙要掙扎起來。霍尋攬住她的身子,低低央求道:“你看你衣裳全都溼了,就乾脆跟我一起洗洗好了。”“你你你……”顧鏡辭羞得滿臉通紅,兩人成親滿打滿算也有四年了,從新婚之夜的變故,到她一腔恨意,再到彼此真心相對,大起大落之後相依相守的日子卻寥寥無幾。顧鏡辭從不會想到看似正經睿智的霍尋會有如此戲謔輕佻之時,頓覺滿臉通紅,羞得無力自容。霍尋只是乾笑幾聲,手不安分地探到她衣裳裏上下揩油:“可要我幫你?”顧鏡辭瞪了他一眼,強行要他轉過頭去,自己慢慢站起來背對着他褪去衣衫。衣衫脫落,光滑潔白的身子玲瓏有致,卻引得一聲嘆息:“果然是個磨人的妖精……”“不過是一起洗浴罷了,你想到哪裏去了?”顧鏡辭低低笑着,被某人抱着鑽進水裏。微微發燙的熱水氤氳着霧氣,顧鏡辭靠着他堅實的胸膛閉目小憩。沒有翻雲覆雨,默默相守無言,更顯溫情。霍尋撩開她臉上的長髮,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鏡辭,給我生個孩子好不好?”顧鏡辭一臉錯愕地表情,偏偏被人鉗制住摟在懷裏不能動彈。她嘟囔着:“你怎麼突然想到這種事情?”“不是突然,是一直在想。只是你……”霍尋頓了頓,輕聲道:“我知道,我們每次事好,你都會服藥,我……”顧鏡辭嗤笑,轉過身看着他:“你知道我爲什麼不肯要孩子麼?”霍尋點頭又搖頭。顧鏡辭默然與他十指相扣,低低道:“亂世之中,一個孩子要是想出點意外,那是比什麼都容易的。手段殘忍至極者,我也不是沒有見過。那是比戰場殺人還要血腥殘忍的。最毒者,不過是婦人心。真真是防不勝防。”“鏡辭,你的意思是會有人利用孩子制約我?”霍尋聞言一頓,隨即爽朗笑道:“好了,我不爲難你就是,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說。只是……”他扳過顧鏡辭的身子,鄭重道:“那藥很傷身子,你以後別喝了。”顧鏡辭點點頭,默然閉上了眼睛。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就有人傳話來說霍清婉和秦燁來探望霍尋。明爲探望,暗則試探。霍尋一早集結三軍與營前迎接,顧鏡辭與霍尋並肩而立。寒風凜冽,霍尋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略略蹙一蹙眉頭,顧鏡辭當即問道:“可是傷口又疼了?要不我們先進去……”“夫人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祁王來訪,將軍怎能因爲一己之傷而不顧祁王?這不是大不敬麼?”傅越在一旁冷嘲暗諷道。顧鏡辭笑吟吟地回嘴道:“大冬天的,哪裏來的蒼蠅到處亂叫?”“你——”傅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旁的將領偷偷喫喫笑着,傅越當即呵斥道:“笑什麼笑?!再笑就給老子拖出去打一百軍棍!”霍尋拍拍顧鏡辭的手,安慰道:“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顧鏡辭四下查看,疑道:“哥哥呢?”“說也奇怪,顧將軍今早就說病了,發燒頭燙的厲害,沒出來,在營帳裏躺着呢。”嶽鈞依言答道。顧鏡辭眉心一攢,知道顧錚是着意躲着霍清婉。只是心裏卻悄然嘆息,越是躲,越是避,就越能說明他心裏還是念着她,還是愛着她,還是無法將她放下,對之釋然。良久,她道:“我去看看哥哥。”“別去了,祁王來了。”霍尋箍住她的手臂,沉聲道:“一會再去吧。”顧鏡辭怔了怔,只得點點頭。本來就陰沉的天氣剎那間飄起雪花來,如棉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戰士的玄甲之上,化作露水。狂風呼嘯,顧鏡辭只覺雙眼已被眼前的風沙矇住,只聽見霍尋身上鐵甲冷冰冰相撞的聲音,以及身後千萬兵器發出的響聲。她亦隨他行禮:“見過祁王,王妃。”有一瞬間的靜默,頭頂的聲音傳來,無喜無怒:“諸將平身。”“姐姐快起身吧,”顧鏡辭擡頭看着霍清婉,她已經不再如之前那般削瘦,裹了一身通體雪白的狐裘長至腳腕。昔日削瘦的彷彿紙片人一般,如今卻是越發豐盈有致了。臉頰上梨渦淺陷,恬靜的笑容大方得體。一襲長髮鬆鬆挽望月髻,鳳鳴玉簪斜斜插髮髻間。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顧鏡辭就着霍清婉的手起身,笑道:“怎麼遲了許久,可教我們在風口等的好苦。”“大雪封道,故才耽誤。辛苦夫人了,真是抱歉。”秦燁微微致歉,顧鏡辭只是點頭。霍清婉握着顧鏡辭的手,道:“你的手這樣涼,怎麼穿的這樣單薄,連件風氅也沒有穿?這隴西郡的天比京師不知道冷了多少倍。”她對着一旁立着的慕寒擺擺手,慕寒會意從馬車裏拿出來一件白狐皮的鶴氅,霍清婉細心給顧鏡辭披上:“王爺前幾日上山打獵獵獲一隻白狐,我想着你跟着哥哥在軍營裏也要受凍,就給你縫了件鶴氅。手藝粗鄙,姐姐不要嫌棄纔好。”顧鏡辭聞言一笑,恰霍清婉擡手之時露出皓腕上一隻鑲金的玉鐲子。她敏銳地發覺那通體透徹的玉珠上細心浮雕着霍清婉的名字,不覺暗自苦笑。那鐲子是上一世秦燁命人用上好的祖母綠玉石,自己畫了樣圖給工匠打造的,最最難得的就是那圓潤細小的珠子上刻了名字,世上獨一無二。昔日的獨一無二今日也成了別人的物件,世態炎涼,人心更涼。“正站在風口呢,你有咳疾,咱們還是進去說話吧。”秦燁對着霍清婉溫言道。霍尋輕咳一聲,幫顧鏡辭拉了拉身上的風氅,也笑道:“那祁王,咱們請進去聊吧。”帳內燃了炭火,又以羊皮做簾隔絕風寒,頓覺溫暖如春。霍清婉轉頭看一看霍尋,憂心道:“哥哥是受傷了嗎?可好些了?我讓慕寒帶來了金瘡藥,你記得敷一敷。”霍尋溫潤一笑,搖首道:“我沒事,一點小傷罷了。有鏡辭在,什麼事都不用你操心。”顧鏡辭臉頰一紅,轉頭問道:“寧兒和若菡呢?兩個小娃娃在家裏,你也捨得?”霍清婉提及兩個孩子,臉上帶着些許興奮之色:“母親在宮裏照看着孩子呢,她最近病得厲害,看見兩個孩子也開心些。”“太后病了?”顧鏡辭心下一動,道:“長安地處西北,難免有些不適應,太后福澤綿長,定會好起來的。”霍清婉頷首,道:“怎麼不見顧大哥?”顧鏡辭忽然想起來什麼一般,起身道:“霍郎,祁王,清婉,我先失陪一下,家兄病了,我得去瞧瞧他。”“顧大哥病了?”霍清婉聞言一頓,起身道:“清婉以前處處受顧大哥照料,說什麼我也得去看看他。”顧鏡辭溫和笑道:“軍營裏不比其他,妹妹身爲祁王妃,身份尊貴,還是不要輕易露面爲好。”秦燁擡眼道:“清婉和顧將軍有些交情,無妨,也就一會功夫。”“那就隨我來吧。”顧鏡辭淡淡一笑。顧錚呆在營帳裏喝藥,他臉色發白,頭暈目眩。小兵把藥碗遞給顧錚,他伸手去拿碗卻觸動傷口撕扯地疼着,手忍不住的顫抖着。“顧將軍!要不我還是給您找個大夫吧。”“找什麼大夫,一點小病,熬一熬就過去了。”顧錚顫顫巍巍地接過藥碗,剛剛入口一口藥就手一抖,“砰”的一聲,藥碗砸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哥!哥!”顧鏡辭聽見那碗碎的聲音,忍不住快步走到屋裏。顧錚臉色慘白如紙,他看見顧鏡辭身後的霍清婉不由得心中一震,滿心的酸楚涌上心頭。顧鏡辭忙幫他把被子上的藥清理掉,收拾乾淨。霍清婉立在一側輕聲道:“顧大哥病了麼?可要我去請大夫?”“不必了,小病而已,我休息幾日就好了。”顧錚啞着聲音道。顧鏡辭幫他把被子掖一掖,蹙眉道:“你是真燒糊塗了!燒成這幅樣子還不找大夫!”她側頭吩咐那小兵:“去,請軍醫來!”那小兵忙點頭依言跑去請大夫。顧錚低嘆一聲,聽見霍清婉側身掩着帕子咳嗽,轉而問霍清婉道:“可是這裏面的味道薰到你了?這裏不宜久留,省的我把病氣過給你們,你們還是先回去吧。”“無妨,是我身子弱,咳疾已經有了多日,不礙事。”霍清婉轉頭的一刻,恰恰對上顧錚的目光。那眼眸中有些什麼東西,沉入她的心底。欲說還休的情愫,無可抑制的相思,如破土而生的藤蔓,以自己無法想象的速度蔓延,纏住自己的心,愈纏愈緊,扼住呼吸心跳輕微地顫抖着疼痛。明明是得不到的,明明是該越走越遠相對而行的,卻偏偏越明白越抑制不住地渴望。糾纏住自己的心,置身不得出,再無人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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