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我去哪裏?”顧鏡辭被他拽着上了馬車,霍尋輕輕笑這拍拍她的手:“我們回家。”顧鏡辭低着頭不再說話,霍尋碰了碰她,笑笑:“怎麼了?”她只是勉強笑笑,霍尋拉着她靠在自己肩上,輕聲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的確,當年是我對她疏忽了,不想當年單純的只會哭的小女孩,竟然變得如此不擇手段。只是我此番斷斷不會任她再傷了你。你放心,王宮裏我是不會讓你踏足。”“不在王宮?”顧鏡辭奇道。霍尋道:“你總說宮裏面有不乾淨的東西,我自然也不願意你再踏足那地方。我陪你住在我們之前住的府邸裏。裏頭我已經讓人重新打掃過了。”顧鏡辭感慨道:“說起來,咱們最最平靜地日子,竟也是在那裏度過的。”“是啊,那三個月,看庭前花開花落,數世間春秋朝夕,是我們這些年過得最安詳的日子。”霍尋拍拍她的肩膀,唏噓道:“大隱隱於市,那樣的日子,真真是美好的。”馬車停了下來,霍尋下了車正揹着身扶顧鏡辭下來,就遠遠聽見有人笑着:“前天聽小杜說起王爺要錦瑟幫襯着收拾一下舊居,原來是爲了這金屋藏嬌之喜啊。”霍尋聞言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只是握緊顧鏡辭的手,將她護在身側。他走到慕容錦瑟身側,淡淡道:“辛苦了。”“王爺既然要娶妹妹,又爲何不直接住到宮裏,何苦到這外面?”慕容錦瑟穿着一身紅色正宮裝,腰間是百鳥朝鳳的綬帶。凌雲髻上十二對鳳釵昭示了不可撼動的位置。顧鏡辭只是緊緊抓住霍尋的手,手心膩出一層汗來。霍尋笑吟吟道:“宮裏不乾淨的東西太多,免得污了鏡辭的眼。王妃記性真是不好,鏡辭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何來”要娶“二字?”他扶着顧鏡辭繞過慕容錦瑟往府裏走,往裏走,全是之前的模樣,絲毫未曾改動。庭院正中的那棵大梧桐樹已經枝繁葉茂,青綠蒼翠。連樹下的一方石亭的殘破一角也未曾動過。那殘破的一角霍尋曾經提議請人來修補,顧鏡辭卻覺得那殘缺的一角反而更有味道,再行修補卻補不出來原來的味道。正在這時,屋裏卻撲出來一個黃衫子的丫頭,又是喜又是泣地撲到顧鏡辭身邊:“小姐!小姐!”“詩意?”顧鏡辭一時有些呆愣,忙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怎麼了?好好的哭個什麼勁兒啊。”“小姐,奴婢以爲再也見不到您了。”詩意眼角紅紅的,低聲泣道。霍尋笑笑:“這丫頭自你走後就一直吵着要跟我來長安,說你要是不回來她就在這裏等你等到死。”詩意氣的直跺腳,叫嚷着:“王爺又取笑我!”顧鏡辭摸了摸詩意的小臉,笑道:“難得你這麼忠心,我可得好好爲你謀劃個親事,把你嫁了。免得在外耳邊天天嘰嘰喳喳,真是吵都要吵死了。”“小姐!”……霍尋心中自然知道,這樣子住在外面也不是辦法。只是他既沒有能力給顧鏡辭正妃的位置,也沒有把握慕容錦瑟不敢對她下手。顧鏡辭倒是在外面住的頗爲樂意,霍尋每日處理完軍務就到府邸裏去陪顧鏡辭。她總是那樣填單從容,有時讀書,讀到詩句裏有:“花開花落花滿天”,亦有“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或是“人生若只如初見,何必秋風悲畫扇。”有時候,她就坐在梧桐樹下的亭子裏繡花。陽光正好,透過寬大的樹葉吧光影斑駁落到她臉上,讓他恍惚有一種歲月靜好得天地間只剩下他們的感覺。他就坐在一旁靜靜望着她的一抹剪影,秋色正好,茶香縷縷飄散,一望就是一下午。或有時,她提筆寫字。寫《論語》《春秋》,也寫《中庸》《大學》。那些書被她謄寫的工工整整,她往往一寫就是一整日。寫完之後她就會拖着他到街裏坊間那些小學堂給孩子們讀書用。那些一個個粉撲撲的小童子,伊伊牙語童音逐字逐句地讀着那些對他們而言似懂非懂的話。日子就這麼過得飛快,夏去秋來,轉眼已經是暮秋時節。纏纏綿綿的秋雨下個沒完沒了。窗外的梧桐葉子已經蒼翠挺拔,在蕭瑟的秋雨中昂立身姿,成爲了這感傷季節裏唯一的鮮活顏色。而顧鏡辭就是在這麼一個秋雨綿綿的傍晚,收到了蕭子詹的信。信封上並未寫名字,只是寫了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鏡辭親啓。不說別的,單單看着四個大字,顧鏡辭就知道是他。時過境遷,什麼都可以變,唯獨這些習慣了的,是無法改變的。蕭子詹的書法是蕭父請了當朝有名的書法大師教的。他年輕小小就寫的一手好字,頗得同齡人羨慕。當時她也好奇地問起來,蕭子詹笑眯眯地說:“那鏡辭妹妹跟我一起學吧。”雖然她只學的皮毛,對於那字卻是記得很清楚。方纔打開瞧了一眼,顧鏡辭已經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滿臉的不可置信。一行一行蒼勁飄逸的行書寫的飄逸俊秀,卻讓她有些心驚,有些堵得慌。鏡辭親啓:鏡辭,當你最後離開我的時候,我就隱隱有預感,你會離開,永永遠遠,徹徹底底的離開我。平心而論,我捨不得放棄你。這些年,天知道我是怎麼過的。我的臉被燒傷,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人帶到西域去了。我的家,沒了。我心心念唸的你,沒了。我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做那個蕭子詹的資格。我跟了一個先生,他人很好,教我學習權謀,做一個謀士。後來,我長大了,一個機緣巧合之下,我輾轉到淮南之時,你卻搬走了。我不知道到哪裏去找你,後來我還是走了。再後來,我碰見了慕容錦瑟。因爲當時的一些原因,我被人追殺,而她,救了我。我欠他一條命。那時候,我遇見了你。但是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你已經嫁人了。我無法接受,所以我希望你和我一樣,也“死”去。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不管這塵世如何,我們只遊離於天地之間,做這人世間最最逍遙快活的人。只是不湊巧,你被皇帝救走了。我決定改變計劃,布一局更大的棋。是的,我算計了所有人。祁王,霍尋,你,慕容錦瑟,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最開始,讓慕容錦瑟改變心意打算接近霍尋的主意,是我出的;給慕寒傳假消息的人,是我;皇帝派到霍清婉身邊的眼線,也是我的人;給霍尋喝下過藥的酒額人,是我;給慕容錦瑟通風報信的人,也是我的人。害苦了你的人,一直在背後算計你的人,殺死了你的孩子的人也是我!我無法爲自己洗脫,因爲這一切都是我無法用一句對不起可以洗脫的。我是自私的,我的自私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我終究沒有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最後,卻還傻傻的選擇了犧牲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你走了,現在應該和霍尋在一起吧。是啊,這些日子我一直都瞞着你,因爲他在找你。他每時每刻都在找你。可惜,我不希望你看見……如今……其實這樣子了,我也就能夠安心了。畢竟那是一個能用生命去愛你,護你,疼你,惜你的人。原諒我在你生命裏這麼一個不甚好的插曲,以後,蕭子詹這個人怕死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命裏了吧。永別,勿念。子詹絕筆。一切的一切,得到蕭子詹的親口承認,顧鏡辭忽然覺得心中猛鬆了口氣,像是終於把什麼沉重地東西放下了似得。她凝眉仔細思量着,忽然轉頭道:“詩意!送信的人還在嗎?”“咦,小姐問這個做什麼?”詩意正端着茶水點心進來,聞言指着大門外的一個人影:“奴婢剛剛還奇怪呢,這人送了信怎麼就賴着不走了。”窗外細雨沙沙,顧鏡辭略一沉吟,撐着把油紙傘跑過去。那人見了顧鏡辭,絲毫沒有驚訝,只是微微一點頭:“夫人有什麼吩咐嗎?”顧鏡辭望着那人,沉聲道:“你知不知道蕭先生在哪裏?”那青衫男子只挑眉一笑:“怎麼,夫人想見蕭先生?”顧鏡辭暗自思量着,詩意已經撐着傘爲顧鏡辭帶了件淺紫色的繡花披風過來搭在身上:“天氣涼,小姐小心身子。”她指了指面前的男子,對詩意吩咐道:“我與他前去面見一位朋友,等王爺回來若是問起來我,就這麼與他回答。”青衫男子只是輕輕點頭,詩意目光中掠過一抹疑色,她將男子上下打量一番,不由得掩嘴笑道:“這位小生是我家小姐朋友的人嗎?”“是。”詩意信步繞着他走了幾圈,道:“不知那位朋友在何處?不妨小哥將地方告訴我。一旦我家王爺問起來我也好交差不是?”青衫男子一頓,不由得求助似得看向顧鏡辭。顧鏡辭道:“詩意,不必多言了,我去去就回。”“小姐!”詩意不禁叫了聲,聲音一分一分弱了下去:“那小姐多多小心,早些回來,別讓王爺擔心。”顧鏡辭點了點頭,跟着男子上了馬車。男子在外面駕車,車輪滾滾駛向遠方。良久,雨停了。顧鏡辭掀開車窗往外望去,馬車駛向了一片頗爲繁華的街市。顧鏡辭自然是知道這裏的,這是長安最爲繁華的一條街市,勾欄酒巷,笙歌曼舞,這裏是貴族子弟流連忘返的地方。她不覺蹙眉,青衫男子卻是停了馬車,在馬車外衝顧鏡辭道:“到了,夫人請下車吧。”顧鏡辭只得掩下自己心頭的疑惑,依言下車。她擡眼望向眼前的這座建築,是一家酒樓,上書“醉香坊”三字。她閉上眼睛仔細聞着,只消站在門前,就能感受到裏面醉人的菜香和着貴族子弟身上的香囊裏面的香料傳出來。長安第一大名樓,醉香坊,果然名不虛傳。青衫男子拱手做請:“夫人請。”顧鏡辭面帶疑惑,轉身靜靜注視了男子一會,微笑道:“敢問一句,這酒樓是蕭先生的嗎?”青衫男子並不直言,只是道:“小生不知。只是依言辦事,夫人無須多問了,小生什麼也不知道。請吧。”顧鏡辭也並不責怪,緩步進去。店小二見兩人走進來,忙笑迎上來招呼二人道:“喲,二位客官想喫點什麼?長安醉香坊,只有您沒喫過的,沒有我們做不出來的!”青衫男子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響油鱔糊。”店小二聞言立刻變了臉色,過了會又立即換上一副笑顏:“這響油鱔糊我們自然有的,客官還需要別的嗎?”“西湖龍井一壺,八分燙的水沏好,壺要用宜春的紫砂壺,雕如意春深雲紋。”青衫男子似乎像是在對某種暗號,對答如流。小二忙道:“二位尊客樓上請,天字一號房裏煩請二位屈尊等候一會,一刻之後就是了。”顧鏡辭環視四周,似乎在尋找這酒樓裏的異樣。她凝眉仔細想着,究竟爲什麼,他們要這般小心翼翼?莫非這醉香坊裏另有玄機?四周坐滿了喫飯的客人,吵吵嚷嚷,人聲鼎沸,絲毫沒有異樣……不對!顧鏡辭陡然驚覺起來,那靠窗的漢子似乎是在飲酒,眼神卻時不時朝這裏瞟着,那眼神之中閃現出一抹寒意,令人遍體生寒。醉香坊,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地方!青衫男子對着顧鏡辭輕咳一聲,旋即溫和一笑,“夫人,我們可以上去等了。”她忙收回目光,正待上去的時候,忽然“嘩啦啦”一連串的聲響,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靜的出奇。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望着那漢子,漢子瞟了一眼顧鏡辭,慢慢站起來拱手道:“叨擾諸位了,對不住!對不住!”店小二見狀忙上前去看那漢子,賠笑道:“這位客官,您沒事吧?”顧鏡辭不得不收回了目光。她猜想漢子剛剛故意打翻茶盞定是想要提醒警告她什麼。那麼這漢子到底是誰?他怎麼知道自己會出現在這裏?她斂裾上樓,二樓皆是一間一間單獨的雅間,專門給貴族王公準備。天字一號房裏,佈置典雅大方,一張大圓木桌子,質地都是上好的堅實紅木。一道雅緻的繡梅蘭竹菊四君子的九折屏風將屋子隔成兩半。外面是喫飯的地方,內裏還有小榻,塌上有被子枕頭可供小憩。另有窗外爲一條潺潺細流的溪水,倒映着對岸的原野花圃,一片好風光。窗下小几案上紙墨筆硯等一應俱全。也不怪這醉香坊久負盛名,這樣體貼周全的想法,在這偌大的長安城裏也是絕無僅有的。青衫男子與顧鏡辭坐在一旁。飯桌旁邊就是一扇窗戶,不同於內室窗外的景色,這扇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繁華的街市,時不時傳來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天色漸晚,青衫男子在屋裏點了燈。他笑道:“夫人若是等的餓了,小生請小二上些菜品,夫人先喫些吧。”顧鏡辭挑眉一笑,頷首道:“着實有些餓了,那就麻煩你了。”正說着,男子走到門外下樓去了。顧鏡辭見他離去,立刻站了起來朝窗外望去。外面已是燈火輝煌,到處都是火豔豔的燈籠一直排到遠處,連星月的光輝也被搶了去。而醉香坊的門前卻站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顧鏡辭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忽然遠處傳來大大的馬蹄聲,顧鏡辭一驚,以爲自已眼花了,再揉揉眼定睛一看,霍尋!竟然是霍尋!她隱約知道事情的不妙,青衫男子把自己騙到這裏來肯定有其他目的,那漢子定是霍尋的眼線了……她念及此,張嘴正要呼喊霍尋。“霍”字未出口,她就聽見急急忙忙地腳步聲朝這裏走來,顧鏡辭只得強忍下來,若無其事地坐回到桌前。門被推開,進來的既不是店小二,也不是那青衫男子,而是蕭子詹。一襲白衣的蕭子詹,和記憶裏的模樣一樣,唯獨臉色略顯蒼白。只是他的胸口,紅豔豔的一片血跡斑駁,甚至還有血滴下來,正中落着一隻羽箭。他是被人攙扶過來的,等到他看清顧鏡辭的臉,忽然一笑:“還好……幸好……”正說着,他眉心猛烈地顫抖着,然後身子一軟,倒在了一個黑衣勁裝的漢子懷裏。“子詹……子詹……”顧鏡辭瞬覺慌了神,忙去查看蕭子詹。她腦中一團亂,霍尋,蕭子詹,青衫男子,店小二,窗邊的漢子,到底……這一切都是誰在背後搗鬼?“子詹……子詹……”顧鏡辭瞬覺慌了神,忙去查看蕭子詹。她腦中一團亂,霍尋,蕭子詹,青衫男子,店小二,窗邊的漢子,到底……這一切都是誰在背後搗鬼?來不及多想,她連忙扶着蕭子詹到牀上平躺下。她一沉吟,旋即對兩名漢子道:“給我倒盆熱水,找些紗布來!”兩個漢子面面相覷,顧鏡辭心裏卻是無比着急的,頓時柳眉倒豎,厲聲道:“你們還想不想蕭子詹活命?!”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忙下樓去找東西。顧鏡辭左右看看,來不及多想,只得將自己身上的裙子撕開一角去堵住傷口。傷口處還在源源不斷的流出鮮血,看上去頗爲觸目驚心。顧鏡辭每每觸碰到一處,蕭子詹就會忍不住地輕聲*出聲。顧鏡辭緊握住蕭子詹的手,輕語安慰着他:“子詹!子詹!沒事的。你會沒事的!”蕭子詹迷迷糊糊聽見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虛弱地強睜開眼,嘴角扯出一抹虛浮的笑意:“鏡辭……”“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顧鏡辭堵住他的嘴,無聲地搖搖頭,邊幫他堵住血邊問:“怎麼回事?爲什麼會受傷?”蕭子詹只是靜靜地凝望着顧鏡辭,啞聲道:“這些……咳咳……這些都是……”他劍眉緊蹙,沉吟許久纔回答道:“鏡辭,日後一定要小心慕容錦瑟!”慕容錦瑟!顧鏡辭不由得渾身一顫,握着布條的手心滲出一層冷汗。今日之事,本以爲是蕭子詹。她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參與者竟然是慕容錦瑟?!這個女人果真是不簡單。她的勢力,已經深入到這徐州城了嗎?這醉香坊背後的主人,原來是這位翻雲覆雨的楚國長公主嗎?兩個漢子打水進來,顧鏡辭忙摁住蕭子詹道:“什麼也別說了,先躺下。我先幫你吧傷口處理一下,不然化膿感染就糟糕了。”一盆清水轉眼變得血紅不已,顧鏡辭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她包紮好他胸口的傷口,對已經疼的幾欲昏死過去的蕭子詹低低道:“我去給你熬完止疼活血化瘀的藥來,喝了睡一覺就是了。等天亮了就去醫館趕緊上藥。”蕭子詹忙扯住顧鏡辭的手,顧鏡辭走的急,電光火石間他一個踉蹌從牀沿上翻了下來,忍不住痛的*出聲。顧鏡辭一時慌了神,忙和兩個漢子扶着他到牀上躺好。顧鏡辭蹙眉望着那傷口,本來潔白的紗布又開始滲出點點深紅,一點點暈染出來。“怎麼了?”顧鏡辭不解,蕭子詹握住她的手卻一絲不肯放鬆。她低頭想了一會,索性坐在牀沿幫他掖了掖被子。腳步聲登登地越來越近,急促的好似千軍萬馬在奔騰似得。兩個漢子警覺地望了一下對方,手裏握着刀子立在門前,身子繃緊的如一張滿弓似得。嘩啦一聲,門已經被來人踹開。兩名大漢揮刀撲了過去。只聽得極其輕蔑的一聲“找死”,便聽見打鬥聲拔劍聲亂作一團。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漢子被反拽了手腕撲向另一名漢子,兩個人齊齊跌倒,還未來得及站起來一緊有刀尖抵在他們的喉間。顧鏡辭嚥了咽口水,卻從蕭子詹的眼睛裏看見了一個人的倒影。她剛剛想要回頭,卻被大力拉扯着向後退去。蕭子詹的手扯住她的手,卻實在是比不過拉着她的力氣,只得無力地放手。顧鏡辭撞進一個如山般堅實的懷抱裏,是熟悉的味道,是他的手,將自己抱起,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去。顧鏡辭低着頭,不知怎的眼淚就唰的流下來了。霍尋走到門口,嘴角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多謝了,多謝你爲鏡辭擋了一劍。”他說罷,停也不停就抱着顧鏡辭往樓下走。顧鏡辭知道,他生氣了。是非常的生氣。她怎麼會不知道,只有在極其生氣的時候,他纔會意外的沉默。那種沉默,像死一樣,讓她難受,壓抑,幾乎窒息。她不知如何向他開口解釋着一切,怕說出去得到的只是更難堪,更讓她痛苦。在馬車裏,他一言不發,只是抱着她。他力氣實在是夠大,讓她完全不能動一下。等到下車的時候,她已經渾身痠麻不已了。顧鏡辭往四周看了看,並不甚霍府的模樣。這裏,是王宮。九十九階寬闊的漢白玉臺階兩邊是兩座碩大的麒麟石雕。階梯中間是一幅巨大浮雕出來的瑞獸祥龍圖。從低處仰視,當真有一種臨於陛下的感覺。殿內燈火輝煌般的紙迷金醉在漆黑的夜裏卻是有些虛晃落寞。霍尋摟着她一步一步往臺階上走去。她扯住他的衣衫,耳畔有微微沁着涼意的夜風徐徐吹過,還有他平穩的呼吸一下一下吹過耳畔,酥酥的,很癢。她想象着,想象着他冊封爲王的那日,他穿着冕服,一步一步走上這臺階。他的臉上,該是開心還是難過?他是不是在想她?大殿裏略略有些暗,只有幾盞籠在碧茜紗裏的壁燈半明半昧的還亮着,照亮這個冰冷陰暗的地方。這麼多的日日夜夜,他該是有多麼孤單?獨自在這裏批閱奏摺,看書,休息。每個這樣寂靜的夜裏,這樣寂靜的如死水一般的夜裏,沒有一絲生氣,他會不會覺得很孤獨?他會不會想起自己?會不會突然心痛,突然覺得淒涼?內殿裏沒有一盞燈,漆黑的幾乎要融合到這夜裏去了。只有窗邊的黑紗揚起,如同鬼魅一般,講月光略略透進來一些。霍尋輕輕地坐在牀榻邊上,他就這麼抱着她,宛若化作一尊坐化在黑夜裏的雕像一般,許久不動。只是抱着她的手,卻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反倒是越箍越緊,像是怕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似得。良久,他低聲道:“對不起……”顧鏡辭那一刻宛若被雷劈了一般,她下意識地握緊霍尋的手,搖首道:“該是我說對不起纔是,霍郎……我……”霍尋捧着她的臉,用力地吻了上去,顧鏡辭用力地抱進了他,與他慢慢倒在黑暗之中……東邊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又是新的一天。霍尋和衣坐了起來,顧鏡辭還在沉睡,昨夜幾乎折騰了半夜,直到現在她仍是蹙着眉頭。霍尋頗爲傷腦筋地揉了揉太陽穴,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他自然有眼睛盯着慕容錦瑟,他不會想到,慕容錦瑟竟然敢這麼光明正大的設計顧鏡辭!如今想來,這絕不是一舉簡單的計謀,她同時還借自己的手設計了蕭子詹。促成今日之結果,當年幕後的真兇之一絕對少不了蕭子詹!從顧鏡辭當年對他隱瞞蕭子詹的存在開始,他就深深切切的知道,蕭子詹在顧鏡辭心裏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只是不想,當日不防,竟然造成如今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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