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沈繆猜想的一樣,秦亦然此刻確實接到了他學生的電話,對方的聲音似是透着不滿。
“一個剛認識還沒一個月的人,老師就能爲他拋下我出國親自照顧?”電話裏傳出來的聲音又冷又淡的,清凌凌又似是在撒嬌。
“他是個很難自己過日子的人。”秦亦然無奈笑着跟她解釋自己已經說過千萬遍的話,“他只有我一個朋友,如果我不來,他會餓死在這兒的。”
“……老師總是這樣。”電話那頭的人像是抱怨又像是隨口一說,“好吧,也只有這樣纔是真實的老師。那,老師打算什麼時候回來?我很想念你的飯。”
秦亦然垂下眸子溫柔地笑,還沒說話呢就聽到電話裏傳出另一道聲音。
“怎麼又在跟他打電話。”
毫不掩飾的醋味都要衝出手機了。
“你工作完了?我再說兩句就掛了,乖。”這話伴隨着一聲輕輕的“啾”傳入秦亦然的耳中,讓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之前他們倆當着他的面親親蜜蜜的他還會覺得很尷尬,到現在都已經習慣了,只無奈地想着這也是澈兒把自己當真正親近的人的表現呢。
“再有兩天我就回去了。”秦亦然一邊攪着鍋裏的湯一邊背對着沈繆兩人溫柔地說。
雲簡注意到老師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間。
她蹙起眉。
但也只是一瞬間,一瞬過後沈繆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跟她聊着天,一邊聊天一邊罵那些輪着囚禁他的神經病,罵着罵着還不知從哪掏出一瓶酒,咕嘟咕嘟猛灌了兩口,雲簡攔都攔不住。
只能看着自己一杯倒的老師醉醺醺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向廚房走去。
雲簡連忙跟上。
“……亦然!”
雲簡眼看着自己的老師一下子撲到秦亦然的背上,跟小孩似的掛在他背上,把秦亦然嚇了一跳,側臉回頭無奈地“怎麼了?”一句,嗅到酒味後一驚,看向雲簡。
“怎麼喝酒了?”
雲簡蹙眉,伸出冷白的手想把老師從他背上先拉下來,“是我的錯,沒看住。”
“幹嘛呀幹嘛呀別扒拉我!”沈繆跟掛件似的死死黏在秦亦然的背後,雲簡怕傷到他,又不敢真的用力拉,竟罕有的有些手足無措。
秦亦然也挺無奈的,先把火關了給鍋蓋上蓋子,單手稍稍託着點沈繆的腰揹着他往外帶,走之前還對雲簡留了一句。
“湯已經煮好了,我先把他帶臥室去讓他睡一會兒,等會兒給他煮點醒酒湯。可以麻煩你幫忙先把鍋騰出來嗎?碗在那個櫥裏。”
“嗯。”雲簡擡眸盯着粘在他身上的老師逐漸消失在她的視野裏她纔開始騰鍋。
說實話雲簡沒幹過這事兒,不過這事兒肯定沒有洗衣服難,畢竟鍋又不會被她整壞。
——雖然過程中撒了一點,不過問題不大。
雲簡把地拖了一下,又刷了刷鍋,把盛好的湯又找了個鍋蓋蓋上後才發覺老師和那位老師朋友還沒出來。
她蹙了蹙眉,到兩人進的房門前敲了敲,裏面立刻便傳出了秦亦然的聲音。
“請進。”
打開房門,是披着睡袍衣衫不整的老師癱在牀上跟一張餅似的,迷迷糊糊扯着站起身的秦亦然的手,臉埋在牀單裏聲音悶悶的。
“好的好的,我在呢,你安心睡。”
縱然秦亦然這麼說沈繆還是不鬆手。
雲簡腦中驟然閃出老師剛剛聽到秦亦然說過兩天就要走時的落寞神情,突然發覺老師此刻說的話可能也是對秦亦然那句話的迴應。
——老師很孤單。
雲簡垂下了眸,陰翳在她眼瞼下,表情襯得她冷白的皮膚又頹又倦。
她和老師的初遇很離奇。
五歲那年,電閃雷鳴的夜晚,她被綁匪當做人質擄走了,老師也被綁,但他一直在她跟前哼着歌,一直對她重複“別怕別怕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實際上她並不怕。
她當時只覺得這人很傻很囉嗦。
她自動忽略他的話,腦中構思着逃跑路線,警惕着所有綁匪所在的位置。
最後還沒實施就獲救了。
被老師的學生們。
具體幾個雲簡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個面色很冷,說了句“你找死”就活活掰斷了綁匪的一條胳膊。
那是雲簡第一次直面的感受到力量。
也是她想學武的起源。
她被綁架的地方是國外,下着暴雨父母一時間沒辦法趕過來,老師就帶她回了家,她看到了一屋子的畫。
那是她見過的,最夢幻、最美妙的房間。
見她癡癡望着畫作移不開眼,老師便教了她畫畫,本是隨便一教,卻發覺她很適合畫畫,於是便偷偷收了她。
這麼多年來,兩人一直都是網絡交流上課繪畫,直到幾年前的老師突然失去了聯繫,再見面也就是今天了。
雲簡記得自己小時候見過老師住的地方。
一個大別墅。
三樓的主臥,整個三樓幾乎是他的畫室,各處都有着繪畫素材和繪畫用具,於任何喜歡畫畫的畫師而言簡直就是天堂。
——但三樓樓梯口有個門,是上鎖的。
沈繆被囚禁在三樓這個畫作的世界已有了十年之久。
他逃不掉也逃不開。
臨了到頭一個朋友也沒有,一點生活技能也沒用,自以爲的逃出還只是狩獵者對獵物的放鬆。
——雲簡攥緊了手。
垂下的眼睫遮擋住了眸中的冷然狠戾,淡色的脣冷冷一撇,擡頭去看老師時冷意又消失無蹤。
“亦然亦然……”
沈繆趴在牀上如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抓着秦亦然,聲音悶得像是含着哭腔。
“我在我在,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嗎?”秦亦然微微蹙眉,有些擔憂地坐到牀邊把他的臉輕輕轉出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亦然……”沈繆蹭了蹭秦亦然的手。
“也不燙,哪裏不舒服?”秦亦然垂眸溫柔又擔憂地看着他,眼中純粹的色彩讓沈繆彷彿置身於夢中,只能死死抓着他的手。
“你別走……你別走好不好?”
一點溼潤落到了秦亦然的手心,他一愣。
一手抓着秦亦然的手一手抓着秦亦然衣角的沈繆把臉埋在了秦亦然的懷裏,聲音繃得緊緊的,纖弱的身體也打着顫。
“你別走,我什麼都給你……我給你畫畫,我給你畫畫……你別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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