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無數要考慮的事情,有無數要做到的事情,以至於每分每秒都很珍貴。
夜晚那般漫長,卻沒有多少能夠將他的時間佔用。
但久違地,這一天晚上,陸星宇也做了一個夢。
他似乎,回到了某一次試圖改變過去的經歷中……已經刻意淡忘的當時的一切,重新熟悉了起來。
‘是這個時候。’
夢裏的男人緩慢眨了眨眼,心中突然躍出了一個結論。
跟白日與祁筠述說時的平靜截然不同,他習慣性避開的這段過往,遠比從描述中能想象到的慘烈得多。
男人對自己強烈的信心是正常的,他從小沒有一件事做不好,雖然故意丟開一步不邁,但成功確實都在咫尺之間。
他告訴自己,失去祁筠只是人生唯一一次的失誤,只要他認真去改變,就不可能再犯。
自信帶到了每一次的“過去”,男人的輕鬆自在達到了巔峯,彷彿下一秒就能像以前那樣,邁出去一部就能成功。
——就是這樣,遭受挫敗時的打擊纔會大到難以承受。
命運給他開了無數次玩笑。
男人沒有一次成功過,還不止差了半步,有些時候,他與成功相隔甚遠。
祁筠就在那裏,她沒有變,又似乎和他所瞭解的模樣略有變化,但無論如何都是她。
然而,她仍舊在他面前一次次死去。
第一次試圖挽救卻失敗,男人痛苦得想要隨她而去。
第二次努力尋找卻錯過,男人破天荒地愣了很久,差點忘記自己是誰。
第三次還未看到曙光就失去,男人的信心出現了裂痕,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更加失敗、自己出現比不出現更糟糕的第四次與第五次之後,男人終於彷徨了。
他的驕傲絕對不會允許他放手,但一次次注視心愛的女人死去的折磨,卻是能將頑石般的心撕裂的酷刑。
第六次時他認輸了,自暴自棄般,說着只要她幸福就好,他不想再在她面前出現。
這一次,祁筠果真從沒見過他,更不知曉他的存在。
她在他默默的幫助下襬脫困境,一點一點變得幸福,事業有了起色,也找到了能夠共度一生的人。
這個結果,男人最開始就預料到了。
他當然可以出於私心去阻撓,或是在嫉妒的驅使下,只針對那個男人做些什麼。
但,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也是真的認爲,祁筠這樣也不錯。
不遇到自己就不會被牽連,在一個完美的世界活下去,總比死亡更好。
他不是大方到可以目睹心愛之人離開的男人,忍不住做點什麼就不妙了,祁筠的婚禮自是沒打算去。
可那天,男人莫名感覺到,如果不去見證什麼,自己絕對會後悔。
他到底還是去了。
婚禮的殿堂還是純白神聖,規模和精緻比不上他們當時的婚禮,卻洋溢着幸福的氣息。
身穿婚紗的新娘笑得很美。
她戴在脖頸間的項鍊卻不是他送的,玫瑰耳釘不是他挑的,綴滿碎鑽的婚紗也不是他不耐其煩,一件又一件挑剔選出的。
男人想,一眼就夠了,再看下去,他真的會嫉妒到把婚禮毀掉。
新娘長長的拖尾從地面掃過,一抹薄紗似是拂過了他的鞋尖。
他無意去留戀,逼迫自己背過身去,準備沒入人羣。
猝不及防的變故就發生在這一刻。
“……接下來,有請新郎新娘進行愛的宣誓……”
“筠筠,我發誓,會一生一世愛護你,請你……”
“我……”
“……”
她忽然不說話了,在短暫的寂靜過後,滿場賓客錯愕地左右私語,臺上的司儀和新郎顯得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本要離去的男人駐足,不得不承認的是,此刻,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絲可恥的期待。
虛僞地希望女人能夠幸福,可內心深處依然不捨不放,只想要讓她幸福的人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過去那麼多的記憶會不會延續?
她是不是發現了,真正和她在一起的,其實是另一個男人?
男人迫不及待地回首望去,淺淺的期盼還停頓在面上。
——然後,轟然碎裂。
臺上的新娘確實在看着他。
他們的視線仿若跨越了漫漫山海,在時光的指引下交匯。
這一眼太短暫了,稍縱即逝。
她似是下意識地往前走出一步,他也不禁向前,幾欲狂奔而去。
隨後,冰涼至極的觸感鋪灑在臉上。
“……”
男人的指尖,恍惚間碰到了一塊碎沙。
破碎了。
婚禮殿堂,賓客司儀,陌生面孔的呆滯的新郎,映入眼中的一切,全都破碎了!
這之中,也包括了他的新娘,世上最美的女人。
沙化先從她的婚紗拖尾開始,無情地向上方侵蝕,短短一瞬,就有大片碎沙飄灑在空中。
純白的細沙像雪,無聲飛舞的樣子,帶着無與倫比的夢幻之美。
他顫抖的雙手向前虛抓,似是想要將細沙的殘餘留在掌心:“不對,不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女人的眼睛曾被他深情地讚美過,就像世上獨一無二的寶石,流轉着最美的光輝,驕傲而鮮活。
他不允許這顆寶石的光輝黯淡,拼盡全力也要將她守護,哪怕代價是寶石不再屬於自己。
可是,男人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命運早在伊始之時定下了規則,不會因他的意願而改變,肆意無視的代價,比抗爭更沉重。
美麗寶石的光芒黯淡了,勾着最後一縷髮絲,化作無法捕捉的沙粒,從他眼前徹底潰散。
她最後還是在看着他嗎?
會是什麼樣的眼神?
是麻木,是譴責,還是憎恨——對什麼都沒做到,反而毀掉了所有的他。
……
從那之後,男人害怕所有會“散開”的東西。
他應該是得了很嚴重的後遺症,也是因爲膽怯,不敢再回望當時的慘痛。
沒想到,噩夢還是不願放過……
“——醒啦?”
“…………”
怎麼枕着她的腿睡着了。陸星宇睜開眼,心中仍悵然若失:“醒了。”
很不幸地,現在沒時間讓他繼續悵然。
祁筠:“快起來快起來,我腿都要被你壓麻了!”
雖是這麼說,但幾個小時的時間內,她都沒有直接把他推醒,安靜地忍耐了很久。
“不是要開作戰會議嗎,仇祕書剛剛給我打電話,還好我手速夠快把電話按掉了……咳咳,晚上喫什麼?”
陸星宇稍稍用力,把自己撐起來一點。
他注視着女人垂落在眼前的長髮,黑亮順直,悠悠地散成了一把。
沒忍得住,抓住了。
祁筠:“!”
“頭髮亂了,我給你梳梳?”
“哦這樣,那——不對,沒有梳子啊。”
“用手梳就行,相信我啊。”
就這樣戰勝了夢魘。